纪凌最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黎子春若待他恶声恶气的,他早摔了门帘走人。可他一眼横过去,却碰上双柔和的眼睛,七分烦闷去了三分。
脸还是绷着,人却走到了黎子春跟前。
“让我看看脉象。”黎子舂说着轻轻握住了纪凌的手腕,纪凌一挣,黎子春便放了手,微微笑道:“王爷放心,只是把脉。”
纪凌略一犹豫,到底把手交给了他。
半晌黎子春放开了纪凌的手,对脚边的谢清漩说:“不关你的事,起来吧!”
纪凌听得一头雾水,却见黎子春击了两下手掌,身后“吱呀”一响。他回头看去,紫柯已立在了门边。
“紫柯,送谢清漩公子回房。”黎子春看定了纪凌,“天不早了,王爷回去歇息-下,用过晚饭请到玄武殿来。”
出了门,纪凌胳膊一拾,拦住了谢清漩。
紫柯微蹙了眉头:“谢公子劳累了,王爷有什么话,日后再说吧!”
纪凌哪会理他,攥住谢清漩的手,将人拉了过来,
谢清漩也不挣扎,只低低叹了口气:“闯了这么大的祸,还不安生?”
纪凌一轩长眉:“黎子忌又没死……”
“呵。”谢清漩冷笑:“你见到那生字香了吧?一场法事下来,那香烧去多少?”
“也就是个五分之一吧!”
“也就是个五分之一?好大的口气,生字香是玄武王的命香,你须知这其中厉害。”
纪凌心下再是忐忑,也不愿在谢清漩面前露怯,托住他下颔,挑了眉道:“你怕什么?他能拿你如何?要我说这些仙家法术,也不过是银样蜡枪头,平日里那黎子忌拽得什么似的,还不是手到擒来!”
谢清漩一把拍开他的手:“你懂什么?黎子忌属木命,你属金命,金克木,那是五行天定。他不知你命相,才会着了道,若是比拼法力,你哪里是他的对手?”
纪凌见他维护黎子忌,心真有气,故意抱住了他,笑道:“我今天能克他,这一世也克定了他。你也别修什么破道了,与其整日跪在别人脚下做条狗,不如跟我走……当然,你若舍不得那黎氏兄弟,又要哥哥,又要弟弟,又当别论……”
纪凌越说越不成话,谢清漩气得咬牙,胳膊一抬,“啪”地一个巴掌,说巧不巧,恰扬在纪凌脸上。
紫柯见情势不好,扑上来,分开两人,死死拦住纪凌,“王爷,你再不走,我可喊宗主了!”
纪凌恨紫柯多事,抬起腿来,照了紫柯的面门便踹。
谢清漩听声音不对,抢先一步护住了孩子。纪凌那一脚,结结实实正蹬在他的后心口上。
眼瞅着谢清漩一个趔趄跪倒在地上,纪凌变了颜色。
这一脚有多狠?他自己是最清楚的。他悔得肠子都快青了,再顾不得什么面子里子,一把将谢清漩抱了起来。
紫柯也爬了过来,扶住谢清漩的脸,连声叫“公子”。
谢清漩动了动眉尖,睁开一双空蒙蒙的眸子。
紫柯握住他的手,问:“公子,你没事吧?”
谢清漩笑笑,刚要开口,却生生喷出口血来。
紫柯“哇”地一声就哭了,谢清漩掩住他的嘴,低声说:“小伤,不碍事。师父够心烦的,别再吵他。”
紫柯点点头,咬住嘴唇,硬是把哽咽吞了下去。
“紫柯,扶我回去。”谢清漩说着,掰开纪凌环在自己肩头的双手,挣扎着站了起来。
纪凌又悔又恼,一时间说不出话,单是攥了谢清漩的手,不肯放开。
紫柯恨透了他,一手扶了谢清漩,一手去推纪凌,“滚开!你还想怎样?”
谢清漩轻轻按住紫柯,对纪凌说:“你快走吧!让人看见又是口舌。”说着慢慢自他掌心抽出手来。
紫柯将谢清漩扶进了屋子,回头去下帘拢,见纪凌还定定站在树下,不由狠狈瞪他-眼,放了帘子还嫌不够,“砰”地一声把门也合上了。
到了此时,纪凌也发不出火了,但觉晚风盈袖,说不出的清凉,掌心却是暖暖的,似乎还留着那人的体温。
抬了手去看,他却瞥见袖子上沾了片猩红,撞到眼里,连带苦心也抽痛。
日头一寸寸蹭下了西天,纪凌走到池塘边,拣了块石头坐下。
风过碧水,荡一池涟漪。
这短短一天所生的是非,倒比春波还要撩乱,而谢清漩的心思更是深若寒潭,一分温柔,三分清冷,再有六分全是高深莫测。
波影粼粼,浮荡如梦,纪凌看着看着,竟是看呆了。等他回过神来,满池的金波已转了细细的银浪,月亮都上了中天。
纪凌这才想起来,玄武王在主殿等着要问自己话呢,看看时候不早,也该去了。
刚拂衣起身,背后一溜脚步响,纪凌回头一看,迎面过来两个童子,手中各提了盏鲛纱琉璃灯,后头跟了两顶轿子,-顶是寻常的蓝布软轿,另一顶轿子却是极尽奢华,轿身裹了玉白的锦缎,轿帘俱是鹤羽织就,清贵夺人。
那轿子到纪凌的身侧停住了,童子撩起鹤羽帘,但见黎子春坐在里头,微微笑了道:“王爷怎么还在此盘桓?我和清漩正要去玄武殿面见我王,不如同往。”说着示意童子放下脚凳,扶纪凌上了轿子。
纪凌晓得那蓝布软轿里坐的是谢清漩,心痒难熬,恨不能立时换了过去,直把这锦铺绣裹的仙轿当了针毡来坐。
黎子春微闭双目,只做不知。
好在从别院到主殿不过是短短几步的路,挨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