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房管科找科长樊黎明,想买断老屋子的产权,让樊黎明给算一算,需要花多少钱。本来这房子早就应该买下来,实行买断住宅产权时,柯雷调走了,工厂的政策是不给调走的人折算工龄。还有柯雷所住的这幢楼是1953年建的,当初是四层楼。80年代初进行改造又接了两层,折旧从改造日算起,两项算下来柯雷比本楼住同样房子的在厂职工多花一倍的价钱。柯雷觉得这两条不合理,让他吃了大亏。但对江华机械厂的土政策也没奈何。厂方说:这政策虽然与市里统一的房改政策神不符,但我们固定不变,多少年后也这样。柯雷一气之下不买了,以后再说。一晃七八年过去了。柯雷在工厂时,房费都是从工资里扣,柯雷调走工资里没法扣了,柯雷也没给交。房管员都是柯雷熟悉的人,说先欠着吧!毕竟从调去的单位每年拿回来八九百元的供暖费,这笔钱我不调走厂子也得不到,比交房费还多了呢!房管员也懒得得罪他,不置可否,也不找柯雷要,就那么挂着。当初让买断时,柯雷已调走三四年了,房费欠了三百多元。房租费一年长一倍,五六年过去了,柯雷心里有数,这笔钱少不了,他不想掏。电话里跟樊黎明说给免了吧!樊黎明说他没那个权力。柯雷又打电话给樊黎明的上司,厂生活服务公司的经理李福全,李福全说你先让樊科长算算,看房费和包烧费总共欠多少?然后再说。
樊黎明在电话里说:初步估算欠的房费和包烧费加起来,数目不少。柯雷调走后交了三年的包烧费,所在单位就效益不好不给职工拿包烧费了,五六年的包烧费,光这个钱就得五千元。樊黎明和柯雷是一起入厂的,原来是水暖工。他给柯雷印象最深的就是,当年青春萌动时的不掩饰,他搞的对象是与他同在后勤部门的女工,搞上不久就与那姑娘发生了关系。发生了就发生了呗!他喝上酒就跟酒桌上的人露出来了。人家问他咋干这么早,不怕弄大了肚子没结婚不好看?他说出一句话来,让人觉得可乐又可爱:管不了那许多了!不干我实在憋得慌!
看来只有李福全能决定减免了。李福全比柯雷年纪小,过去和柯雷见面嘻嘻哈哈很随和。柯雷在电话里也不拐弯,直截了当地说:免了我给你表示表示。柯雷心下里打算好了,给李福全送点儿礼,请樊黎明喝顿酒买两条烟,这事儿摆平了。李福全不置可否,甩回一句:先让樊科长算算。
柯雷跟苏迪一大早分手时,说要办一件重要的事,指的就是这件事。他要在一上班时堵住樊黎明。
离开老屋子,出楼门往左拐走出几十步,隔着一条南北走向的水泥路,迎面就是北华厂的三号门。过去住在家属区住宅楼的工厂职工,上下班午休回家吃饭都出入这个门。柯雷在北华厂工作了二十一年,这个门他不知踏了多少次,现在这个熟悉的门和两头连带的院墙已经被扒掉了。地下挑开了许多深沟,接引集中供热的管线。柯雷站在沟边高高的土堆上环视了一下,有好长时间没回来,这里的变化让他吃惊。西边原来若大的北华厂,如今已面目全非,鳞次栉比的厂房群只剩了一半儿,没了的那一半儿,被住宅建筑工地取代了。放眼望去原来气势雄伟的大工厂一片凋零。清晨,不落雪的初冬干巴巴地冷,眼前的景象更显肃杀。
现在是十月末,这座中国最北方的大城市已进入了供暖期。城市上空的大气环境又笼罩在灰暗的烟雾之中。已是早上六七点钟了,太阳还没露出那暖人的笑脸。厂区里未拆的厂房掩隐在这霾暮霭之中,悄无声息。三十年前可不是这个样子,灯火彻夜通明,机器昼夜轰响。巨大的厂房在柯雷的眼里就像艘艘航空母舰,气势恢弘地航行在夜海里,显得包裹她的夜幕都有些渺小和无奈。住在墙外一道之隔家属区中的柯雷,习惯了工厂这不夜的景象,就像那天上的星星和月亮一样,是生活的一部分。那时,柯雷不上夜班的时候,晚饭后总要出来溜达,沿着脚下这条路散步,站在高挑着照明灯的三号门口悠闲地卖呆儿,观赏厂区的夜景,跟出进厂门熟悉的人搭讪。夏天时三号门前,三一群俩一伙的,下象棋打扑克,围在一起海阔天空地瞎聊,国内外大事,厂子里发生的事,哪个车间谁跟谁搞到一起了,男的咋咋样,女的咋咋样,在哪睡的,谁谁看见的。还有谁得什么病了,谁爬了大烟囱了。冬天,人们钻进厂门旁的收发室里,烤着屋中央的铁炉子,和收发室的更夫天南地北地胡扯。那时候还没有经济警察队,看收发的都是不着装的上了年纪或有伤病的老职工。他们经历多知道的事儿也多,每天好像都有说不完的话题。于是这里便成了交流和传播厂内外信息的场所和人们消愁解闷的地方。柯雷不知有多少个烦闷忧郁的夜晚在这里度过,听到许多希奇古怪的事。
1969年初中毕业,柯雷被直接分配进了北华厂。大规模城市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开始后,被称为“老三届”的六六、六七、六八届中学毕业生全窝端到乡下去了。按柯雷母亲的话说,走在街上都看不到个年轻人了。六七届毕业的姐姐就是这一批走的。那天晚上全市送他们走的人足有几十万。成队的学生穿着发给的准军装——黄棉袄,背着行李乘火车奔向了农村。柯雷去送的姐姐,把姐姐送到集合地点后结队往火车站出发,那人海了去了。人群分三色,中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