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对于这位原本并不曾常见的父皇的心性,如今怀夏也能摸出了几分。
这一位颇为多疑,太过锋芒毕露,势必会叫他心生警惕。幸而怀夏是女儿身,本身他便没有多把怀夏放在心上,也不会太过苛求,怀夏还能求得两分自在。在不引他警觉之下,这人却偏生喜欢大胆一些的,觉得那唯唯诺诺的人瞧多了,怪没意思。
尤其是对他的皇儿皇女,似乎是认为,那敢说敢做的,更有几分像他。而做父亲的,哪有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肖似自己的?
是以,怀夏规规矩矩却不卑不亢地行礼后,大大方方道:“父皇,女儿听闻诸位娘娘与母妃都未曾用得午膳,颇为挂念,想请得母妃回去用膳。”将原先所言径直说了出来。
此时怀夏的年纪倒成了个好倚仗,如今能在殿中落座的都是有身份的人,总不会与一个还未满九岁的女娃计较。更何况历朝历代一向强调忠孝二字,怀夏站在女儿的立场上,有此忧心,并不为过,反而需要褒奖两句。
皇贵妃倒是品了口茶,不疾不徐道是:“清平才这个年纪,便能懂得为母忧心,甚是不错。只是清平,此间一事未毕,还需你再等上一等了。”本朝贵妃,乃是个性情宽厚之人,否则那多疑的帝王也不会放心将凤印交付在她手上。此时她只将怀夏当作个孩子,哄了两句。
怀夏也没强求,点点头,却叫身后兰芷唤来,道是:“清平也知,贵妃娘娘向来勤勉,昨日之事又干系颇重,一时半会儿不能解决。清平从玉鸢宫里带了些点心,奉与父皇、诸位娘娘,可请父皇与诸位娘娘先暂且用来充饥。”
兰芷手中的点心盒子可不小,怀夏是数着妃位份数带来的,为防意外还多带了两份,因此如今今上也能得着。至于更低位的宫嫔,怀夏好歹是敕封的清平公主,倒无需还去顾及她们了。
先是双手呈送于今上身边的总管太监,而后是皇贵妃,而后是贤妃,再叫兰芷一一送去与各宫大宫女处,这番行事倒是叫人挑不出过错,高位上的男子颇为满意地瞧着怀夏,抚掌笑道是:“小丫头读书多日,果见一举一行进退有度了,往日可只是坐在贤妃身边也不言语。”说罢,他还与淑妃玩笑道是,“渺云那丫头,还不肯去念书吗?朕可瞧着,这般下去,不说怀夏,千曲都要赶上她了。”
三皇女因着生母只是个不受宠的昭仪,不常在今上面前露脸,原本今上也只能瞧着她年纪喊出她的排行,如今倒是记起她的名字了。
淑妃面上颇无光,本以为不过是件小事,倒不曾想,怀夏和千曲这两个皇女,却因此得以在陛下面前得了脸。她也不曾多责怪自家娇女,倒是有点记恨上怀夏了。
淑妃一向仰仗盛宠,行事颇为张扬,如今带着记恨的神色瞥向怀夏,虽是她自以为掩饰得不错,但贤妃却对此颇为敏感,暗中道了一声不好。心里叹了一声,这怀夏,最近实在是太不听话了。
但怀夏却似浑然不觉,送完了点心后,便请示了陛下,得准许后在贤妃身边落座,劝她吃上一点。
其实凝鹤宫也不缺这点茶水点心,只是各宫妃嫔到别宫去,都是少动桌上的吃食的。贤妃在此坐了一天,倒还真不曾入口过茶点。但她如今哪里管得上自己饿,暗自掐了怀夏一把,想说什么,又顾忌周围人多眼杂,定了定,依旧是摆了平日的模样出来。
怀夏也不曾改容,仿佛并无察觉到母妃那一下似的。实则贤妃也没下多狠的手,不过是吓唬她罢了。
宋才人还跪在殿堂当中。
怀夏摆出好奇来,瞧着那昨晚被拘了一夜,今天跪了一整天,本该又惊又怕,疲倦不堪的人,如今似乎在咬着牙。
这副好奇的模样也不过是装出来的,怀夏心知,这件事若是纠缠了这么久,那便定是宋才人攀扯了谁出来,却又没有充足的证据,才让这些心生九窍,说一句话能转八个心眼的女人们,在此僵持了一天,甚至惊动了今上的。
她最担心的,莫过于被攀扯的,乃是她的母妃。
因着怀夏突然来了,原本的剑拔弩张倒是缓和了不少。诸位娘娘都是品了口点心,也不知是真用还是假用,便又都放了下去。贤妃也趁此垫了垫肚子,自家的东西,总归她还是放心的。
一时之间,众人都在思索着该如何寻一个切口,再将话题引回来。却不料怀夏那打量神色被今上看了去,那男人看腻味了这群女人笑里藏刀地在他面前说说笑笑,倒是问起了怀夏:“清平,父皇考校你,你觉得今日之事该如何处置?”
怀夏拿捏了一下,对一个未曾出世的弟妹,她若是摆出了太过哀痛的模样未免惺惺作态,但也不能当作无事发生,便思索了一会儿,才先告罪道是:“父皇,贵妃娘娘,清平毕竟不是娘娘,未曾有过经验,本不该置喙,如今姑且一言。”
皇贵妃目色渐沉,先前只把怀夏当作莽撞的小童来看,又未曾把一向颇显小家子气的贤妃放入眼中,现时看来,倒是小瞧了这孩子。但嘴上却仍旧温和道是:“无妨的,既然你父皇考校你,你便想什么答什么就是了。”
略重复了一声考校二字,自然是无论怀夏说了什么,都当不得真,只是长辈想看看小辈的进退处事学得如何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