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了什么?
这是摆在姜望心中,最紧要的问题。
但回忆这一路来的行止,姜望自忖做戏做足了全套,时时刻刻都保持了警惕,没有任何因为大意而产生疏漏的地方。
也就是说,盲眼打在一旁不言语,等待他完成收尾,表达了自己恰当的尊敬。
“你认识这位?”岳冷忽然问。
“有过一面之缘。”姜望如实说道。
“都说你姜青羊无根无底,但重玄家对你极力支持,李正书那般清高的性子,都在陛下面前几次说过你的好话。现在这位,也对你青眼有加。”
岳冷瞧着他,似笑非笑:“你师承何人?”
姜望倒是第一次听说李正书在齐帝面前为他说过好话。这位真是端方君子,名儒风范,在齐帝面前为姜望说过话,却从未让他知道。
不过他与李凤尧。李龙川都相处得不错,李正书爱屋及乌也很自然。
面对岳冷的试探,姜望略顿了顿,回道:“一路走来,我都是自己琢磨,没有什么师承。”
在岳冷这样的人面前,说谎非常困难。所以姜望并不掩饰自己“不想说”的态度。回答得很是敷衍,
岳冷不再追问,偶然兴起的收徒心思也淡了。
他摇摇头,忽然叹道:“后来者可畏。或许我当初应该回归三刑宫才是。”
姜望当然不会自恋到认为岳冷口中的那个“后来者”是自己。唯有刚刚成就神临的尹观,才有资格让捕神说出“可畏”。乃至于生出回归三刑宫的念头。
法家圣地,号为三刑宫,其实是三座法宫的统称。
名“规天”、名“矩地”、名“刑人”。
人们通常所说的三刑宫,其实就是刑人宫。因为只有这一座法宫的门徒,才会行走天下,到各国为官为吏。经常满天下追杀触法之人的,也是这一座法宫的门徒。
三刑宫并不拘泥于弟子的派系、国别,只有理念上的规束,不做任何政治上的要求。
岳冷早年拜的师父,是正经的三刑宫出身。他跟着学了一身本事,后来也算青出于蓝,但他自己从未去过三刑宫。
一来法家圣地,不是他想去就能去的。
二来,三刑宫对于收拢门徒并不热切,只要不触犯三刑宫之法,门人弟子想去哪里、加入什么势力,都可以。哪怕门徒各为其主,彼此攻杀,也并不被限制。
其实以岳冷后来的修为进境,他是完全可以“回归”三刑宫的,做一个正儿八经的法家圣地宗师。钻研经典,埋首传承,拓展法学之边界——只要他愿意放下在齐国的一切。
甚至齐国也不能强留他。就像三刑宫的门徒如果一心做齐官,不再回三刑宫,三刑宫也不会干涉一样。
在三刑宫,他应该能够得到更多的进步。因为那是法家的圣地,是他所求道途的根源所在。
但是岳冷选择了留下,留在齐国。
因为在他心中,对于齐人这个身份的认同,高于对法家门徒这个身份的认同。
然而身在齐国,永远避不开俗事。就像这一次,他被郑世请出山来。
退隐潜修这么久,洞真境仍然遥不可及。一代捕神亲自出手,也没能留下贼人,反倒叫秦广王踩着他上位,借他成就神临。
虽然寿元依然充足,岳冷也难免自叹老矣。
但是姜望并不会把他的感叹当真。
以岳冷神临境的实力,又在巡检府奋斗多年,赢得捕神之名,在齐国该有的待遇绝不会少。
他一生都奋斗在齐国,已不是说丢下就能丢下的了。
姜望并未对岳冷的感叹表态,岳冷也不需要他表什么态。
略为收拾心情,然后道:“秦广王有这样的勇气和天才,事先谁也不能想到。但你的情报没有问题。我大齐青牌从来赏罚分明,该你的奖赏半分不会少。你的四品青牌等我回临淄就能落实,至于符合你现在修为的内府境国库秘术……”
他打量了一下姜望,意味深长:“如果你赶时间的话,我倒是可以做主,先传一门给你。”
像岳冷这样的人,当然看得出来姜望挂职青牌只是为了方便离境。
但他没有像姜望之前在贝郡担心的那样给脸色看,反而抓住机会,主动帮姜望把挂职变成正职。
是在青牌、还是去打更人。还是进入军队、还是谋求一任郡守……选择有很多。虽然都是在齐国,对姜望和齐国来说或者都没有什么区别。
但对身在这些地方的高层来说,却也并不一样。
人手易得,天骄难求。
而姜望,已经展现出将来足够支撑一个派系的潜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