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岔开话题,这样看书太分心了。”
禾远长出一口气:“我没办法看法文的东西,我没有学过法语。即便是再好的译文也不能完全表达出作者的意思,他们的每一句翻译都是有侧重的,但是我想了解他们全部的意思,我只能尽量看更多的版本。顺便一说,你选书的水平真好。”
“其实其他两版翻译我只是买来收藏的。”罗晔老实交代道:“塑封都没有打开。”
禾远说:“我替你打开了,可以吧?毕竟简装书收藏价值都一般。”
“印刷的第一版第一次印刷,”罗晔苦笑道:“但如果是你的话,当然什么问题也没有。”
“对不起,”禾远诚心诚意的说:“我不知道,对不起。”
罗晔举起双手投降:“你就算剪了我的邮票我都不会生气的好么?乖乖看你的书去,我要赶稿子了,明天就是死线了,陈姐要杀我灭口的。”
罗晔感叹禾远是生来的敏锐,对于语言的敏锐当然是可以后天习得的,但如果天生便有这样的细腻当然是可怕的。他想到自己,旁人说那一版好,便去看那一版,根本没有自己思索过。
罗晔想起自己积灰的康德,认为自己的德语恐怕还可以拯救。
但他必须先把稿子写完,免得陈姐剥了他的皮。
但写着写着他又开始心酸了,他实在是怕了失忆和阿兹海默了,如果未来他也得了这种见鬼的病怎么办?如果连他都忘记了自己与禾远的过往,谁又能替他记得自己的缪斯呢?
禾远接管慈善组织后
一个素昧平生的调查记者的抱怨:“我受不了跟踪侯禾远了,他就是吃三顿饭的康德,如果世界上还有人比他更节俭,那么这种人只能在工资1000块以下的贫困家庭才能找到。
每一顿饭他都在慈善机构的员工食堂吃,一次消费不超过三块钱,偶尔会吃泡面,但从未开过一瓶汽水或啤酒。
是,说的对,他抽烟很凶,但是我就没见过他抽六块软包长白山以外的烟。至于上次有人说他贪污抽美国烟?我彻头彻尾地查过了才发现——那是别人敬的烟。
他继承了作家罗晔先生的遗产与慈善组织,但他的生活水平却好像比曾经更差了。继承遗产前他一个月有6000的工资,现在都没有了,他好像铁了心不用罗晔先生的遗产一样。
罗晔先生的ip至今都很火爆,而作为直接受益人,他把所有的钱都用在救济在家暴中受到伤害的孩子与女士了。
据说他还准备去救济流浪猫,我的天啊,他难道想做一个圣人?
是的,他得了病的父亲我也去查了,可是在继承罗先生的财产前,他便将房子变卖了维持父亲的生命了,至于他母亲,哎,他怎么会这么惨,同时摊上两个老人都得这样的病。他送去的康复医院也说是在继承罗先生的财产便付了全部的钱。
得了阿兹海默的老人,哎,后期只靠子女是不行的,老人会忘记吃饭,有的严重了会忘记吞咽,听着就可怕得没法想。
我再说一次,我做调查记者好些年,什么大贪特贪都见多了,见到这样一位真的觉得心都是暖的。
听说他家也是家暴家庭,哎,好人啊,如果我调查的每一个都是这样的好人,那我就算写不出大新闻,吃不上饭丢了饭碗我也愿意。”
罗晔的独栋别墅也留给了他,粉丝来信问有没有兴趣为罗先生建一个展馆,他也有这个心,但推开罗晔27岁后便再也没有装修过的卧室,掀开白色的防尘布躺在那张熟悉的床上时,这个念头便打消了。
他想:让我自私那么一次,就自私一次,怎么也要到我也死了再说吧。
禾远在物是人非的卧室里甜蜜地睡着了,梦里罗晔是个演员,但不很出色,回家后喝酒,骂编剧骂导演,骂得非常有文采。
接着他便毫无征兆地醒了过来,泪水把丝绸枕巾打湿了。
医院的人给他打电话,说他父亲病危,一定要他回去。
他便坐上公交车往医院去了,从车窗外看到清扫街面的老者吃力地将暴风雨摧折的枝干抬上卡车。浓浓的悲哀笼罩在他的心头。
他想起尼采是怎么发疯的,那是一匹拉着沉重马车的老马,它的主人残忍地挥动手上的鞭子,目睹这一切的尼采发了疯,冲上去抱住了那可怜的马匹,失声痛哭:“我可怜的兄弟啊!”
随后他便彻底地疯了。
“到底是什么风把你吹向这悲惨的命运?是什么风把我们吹向这悲惨的命运?”
医院中隐藏着巨大的无声的音乐。
他以为他父亲死掉的时候他一滴眼泪也不会流,但他望着垂死的父亲时,禾远感到一种无力感,他的小腿在颤抖,就像小时候每一次他父亲随手抄起什么打他头之前的恐惧。
但他父亲已经站不起来了,也不会抄起什么打他的头。
他已经彻底的老了,很快就要腐朽下去了。
禾远的身体却还是怕他,也如同恐惧父亲一般恐惧死亡。
“爸爸,我来了。”
“我对不起你孩子,你怎么活?怎么活?你什么都没有了。”
他狠心说:“我可以照顾好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