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了这么多,甚至从未掩饰过对沈道长的算计利用,如今沈道长却坦然说对他没有恶感。
这和说好的完全不一样。
何止是不一样,简直是天差地别。
一直以来,乐正白享受着与沈御岚作对的过程。
他喜欢看沈御岚抗拒、看不惯,却又不得不与自己这个大魔头同进同退,被所有人当成同伙,身不由己的模样。他也喜欢做好一个又一个的深坑,微笑看着沈御岚乖乖地从一个跳进另一个。
任何一个正常人,都只会认为乐正白是个拿他人痛苦取乐的混账,最应当看他不顺眼的,就是被他取乐的沈御岚。
此时沈御岚坐在一旁,身上还穿着那件有些松垮的黑袍,尽管闭着双目,乐正白也能猜到那对眼帘后面,藏着的是平静从容的眼。
他差点忘了,这人是沈御岚,除了深情属性之外,还是个不记仇的圣父。
难道如今的他,哪怕对于顾安道、对于孟长老等人……也能是不厌不恨的吗?
就像是猜到了乐正白心中所想,沈御岚停了调息,呼出一口气睁开眼来,笑着看他,
“很奇怪吗?”
很奇怪。
乐正白避开他那张笑脸,揶揄道,“放在沈道长身上,倒是没那么奇怪了。”
沈御岚:“从很久以前开始,贫道便有一种感觉,宗主似乎很了解我。”
乐正白保持缄默,等他说下文。
沈御岚却不再说下去了,千言万语在嘴边转了一个轮回,然后悉数吞回肚中,他微微皱眉,请求道,“没有憎恶宗主的原因,可以不说吗?”
乐正白被他吊足了胃口,有点不甘心,“这也能是秘密?一个字也不能吐露?”
沈御岚:“我已经活得太久了。”
世人都追求长命、努力逃脱生死轮回,他说到自己活得太久时,却像是在痛苦。
这个答案未免太过模棱两可。
这算什么?活得太久,所以爱恨情仇都淡去了?不,他分明还深情得很。
无论沈御岚对他是怨是恨是憎恶、还是别的什么,他都有办法应对,却唯独如今的这个态度,叫他烦躁不已,又无法追根究底地问,显得自己太过在意。
乐正白在不大的屋子里踱步,绕着桌子走了一个圈,给自己倒茶喝,一回头,对上沈御岚略带疑惑、探究的视线。
奇怪的人明明是宗主你,沈御岚默默在心中感慨道。
乐正白的这番反应,隐约印证了他的某个猜想:宗主并非单纯地将他视作敌人,或者棋子。
按照常理,乐正白在知晓并确认他重生的秘密后,应该比任何人、任何时候都更加防备他,绝不多透露哪怕一丁点的情报、讯息。
无论是乐正白的最终目的、意图,还是曾经如何算计、利用别人,这些都应当被严严实实地藏住,以防万一沈御岚最终还是死了,重生到过去,便能靠着这些记忆有所防备。
沈御岚心中生了疑窦,愈发觉得宗主其实并非如传闻、或他故意表现出来的那般,只是个心狠手辣的大魔头。
倒更像是……生怕别人不把他当恶人看待。
沈御岚并未说出心中疑惑,既然这是宗主想要藏起来的心思,那他便不去戳破便是。
毕竟,对于他自己不愿吐露的心思,宗主也并未刨根问底。
并非是他有意隐瞒,而是不想交浅言深罢了。轮回重生的许多世,沈御岚暗自计算,自己也算是活了数百年的人,在这反反复复的数百年里,乐正白是第一个发觉他的秘密之人。
这意味着太多太多了,沈御岚不敢细想。
“如果宗主不是魔修……”
他忍不住喃喃了一句。
如果两人不再对立,无需为敌,如果宗主的野心并非让魔修一方赢得百年一杀……
乐正白看了他一眼,打断道,“沈道长,累了,便早点歇息吧。”
沈御岚便收了心思,“多谢宗主。”
人的身体在虚弱状态时,心也会变得比往常脆弱,重病之人尚且多愁善感,沈御岚也不例外。
乐正白打断他的自言自语,沈御岚也恢复了灵台清明,只当方才的心绪不过是重伤之下的胡思乱想,只需好生歇息、睡上一觉,便会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