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喜臣站在建筑物内部的中心,转了个圈,他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半室内发出微小的回音……接着是更多的回音,并非来自他身上的。
有人在说话,有人在指引。
他沿着破败的钢筋水泥楼梯往上走。
杜亚琛抱着枪从身后追上来,看到宴喜臣的模样先是皱了皱眉,追过去说危险,要宴喜臣停下来。
可宴喜臣就跟魔怔了似的,非但没有听杜亚琛的话,反倒往上走的脚步越来越快。
杜亚琛看得有些不对劲,但在喊过宴喜臣两声之后也就停下了。不用人说,杜亚琛当然发觉了宴喜臣的不对劲,他愿意留一些空间,看看宴喜臣究竟能做什么。他不远不近地跟着,确保自己能随时保证宴喜臣的安全。
而对于此刻的宴喜臣,他也并非全然无知无觉。他沉浸在种种回音中,同时也听得到杜亚琛的呼喊,只是那呼喊好像从更远的地方传来,被蒙了一层膜似的。
他想,再呼喊我几次吧,再更大声更用力地喊我的名字。
不过杜亚琛始终没有再喊他。
宴喜臣拾阶而上。
越往上走,越强烈的熟悉感袭来。
他恐惧地看着四周的残垣断壁,一股又酸又麻的感觉,沿着神经中枢散播全身。
与此同时,他看到那些破败的墙壁,突出的电线和钢筋,还有落满灰尘的旧器具,在他视线中慢慢鲜活起来。
墙壁重新变得完成,爬满青苔,吊灯忽闪着恢复原样,亮了起来,满是尘埃的器具各自回归原处,变得洁净。
走廊中开始有人在走动起来,都是异国人的样貌,他们穿着苏俄的制服和防辐射衣物,匆匆与他擦肩而过,没有一个人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
有一只来自上帝的无形的手,将时间拨回到这座建筑尚且有生命的时候。
宴喜臣猛地明白过来,自己是陷入了这座建筑的回忆中!
可是他醒不过来。
他回过头,身后是各种各样的人,唯独没有杜亚琛。
他现在与本来的里世界空间分隔开了。
那种熟悉的力量继续牵引着他往前走,穿过医院的长廊,穿过日晒的窗,穿过许多人,还有病房里发出的各式各样哀嚎,像人间炼狱。
越是感到接近着某个地方,他的心脏跳动越是剧烈,一种悲恸而沉重的感情充满他的心房。每迈出一步,他的心就像往下沉一些。
走廊很晦暗,细小的尘埃漂浮在空中,每一寸并不明亮的光线正预示着将要有不好的事发生。
窗的尽头,落日又一次地来临人间。
这次不是什么审判,不是他一个人孤独地被赐罪名,他从人流的中心穿过,看到那些形形色色的人的脸上沉淀的悲伤。
他仿佛看到了众生相。
最终宴喜臣停在了某件病房前,那病房上的字模糊不清,似乎是中文字,下面还有一个编号。
他知道这里面有某个人在等着他,不为什么,他就是知道。可他想不起那个人的名字,也不记得关于那个人的故事,他连容貌也不曾想起。当他站在这扇门前,忽然就变得很怯懦。
宴喜臣努力地想看清病房前的名牌,可那两个字就是看不清楚。
终于他双手颤抖地推开门,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这间阴冷的房间中,他嗅到一股死亡和腐烂的气息。
这不是重症病房,而是已经被放弃了的,给死者预备的房间。躺在这间屋子里的人,虽然还活着,却已经被视为死去了。
阳光从窗外透进来一些,照亮整个病房内唯一一张病床。
刚才的悲恸和沉重的情绪瞬间达到了顶峰,他感到自己快要被情绪吞噬,快要窒息在这腥臭的房间中。
他不知道这究竟是怎样一种情绪,这是在他有记忆以来从未有过的感觉。
恐惧,痛苦,悔恨,愧疚,绝望,不可置信……眼泪在他反应过来之前跌出了眼眶。
随着眼泪掉落,他的视线也一下变得清晰起来。
床上躺着的,是一具那床上是一具几乎已经分辨不出人性的身体,腐血沿着绷带汩汩渗出,腥臭味和铁锈味混在一起,令人作呕。
床单污秽而蒙尘,和躺在上面的人一样被浸泡在死亡和腐烂的气息中。
宴喜臣身上的每个细胞,此刻都在被身上涌动的悲痛情绪扼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