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得知消息的当晚,窝着一肚子火,把丞相和大司农府、御史台的人都叫进来商议对策。众人也有说要剿的,也有说要召抚的,议论纷纷没个定论,皇帝听了片刻,站起身砸了茶盏,道:“江淮五郡,到底有多少人受灾?围攻郡守府的又是些什么人?要剿要抚,总要弄清楚实情,蒙在鼓里空谈有个屁用!那些地方大员们,一个个聋的聋、哑的哑,指望不上他们,谁能去看看,给朕回个准话儿?”
皇帝这些年威势日重,他一发怒,一屋子人都不敢说话了。半晌萧丞相才战兢兢地道:“臣举荐一人,铁市长丞方犁为人刚直不阿,又颇有计谋,可让他前去江淮一带,代为巡视。”
皇帝听了一语不发,半天才长叹道:“传他过来。”早有谒者守在外头,慌忙奔出去传人了。
其时方犁正在匠作府和崔老儿议事,听到传唤,急匆匆进了宫,一去便是一天,傍晚时才回了家。此时贺言春早已经得了消息,在屋里等着他了。见方犁进屋,贺言春忙过去接了他斗蓬,觑着脸色道:“我听说,皇上打算让你到江淮安置流民去?”
方犁说了半日话,有些疲倦,只点了点头。贺言春登时急了,转身就往外走,道:“我这就进宫去!是朝里没人还是怎么的?什么苦差使都往你身上推!满朝文武,都是些攘干饭的么?”
方犁忙一把拉住他,牵到席上坐下,道:“去也无用了。皇上刚下了诏令,任我为江淮刺史,前去江淮一带巡视。难不成你求他两句,他就收回成命了?”
贺言春气恼已极,道:“那些流民饿疯了,连郡守府都敢烧,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你是不知道这事有多凶险么?”
方犁见他气苦,忙抚着他后背安慰道:“难道比遇见蛮子兵还凶险么?匈奴咱们都能对付,还怕流民?这些人都是流离失所的老百姓,所求不过两件事,能吃饱,能有地方住。只要安置好了,谁愿意作乱?……你休要胡乱担心!”
贺言春两眼睁睁地看着他,道:“你往日何等聪明,怎么这回竟糊涂了?这事看着是天时不好、流民作乱,谁知道内里究竟发生什么了?我刚听程五说了,江淮五郡土地肥沃,多少皇亲国戚的田庄都在那里!若流民作乱的事与他们有牵扯,你查还是不查?该死的萧老儿和御史台那帮人,个个老奸巨滑,自己不愿意牵扯进来,却把难处往你身上推!偏你也傻,就不晓得推托两句?你现督促着各处赶制战车呢,这难道不是件顶要紧的事?”
方犁垂眼摩挲着茶盏,轻轻叹了口气,道:“我岂不晓得这些难处?但萧丞相说得也没错,这事正适合我去,我孤身一人,与京中权贵并无多少瓜葛。查起来也没什么顾虑……”
贺言春眼圈都红了,打断他道:“你忘了当初咱们去樊城的时候了?差点连命也没了!你尽惦记着别的,怎不想想我有多担心?”
方犁忙牵着他手,道:“有甚可担心的?去樊城是夺人衣食饭碗,到江淮是给人送衣食饭碗去,两者哪能相比?我如今拿着朝廷的俸禄,那些家国大义就不必说了,你只想想,柱儿和奶娘他们都在颖阳住着呢。若江淮一带乱子闹大了,必牵连到颖阳,那时可怎么得了?”
贺言春默然不语,过了好大一会儿,才抬眼道:“你既然打定主意要淌这趟浑水,我陪你去!我这就禀明皇上,护送你去南边!”
方犁忙拉住他道:“只是安抚流民,能有什么事?别人带兵护送也无妨。你如今练兵正到了要紧关头,皇上怎么肯放你走?”
贺言春却不听,径直撇了方犁进宫去了。果然皇帝不肯放他去,说到最后,郎舅二人起了争执。皇帝也生了气,道:“我是太惯着你了是吧?还敢顶嘴了?正筹备明年再伐匈奴的事呢,你这带兵的将军怎能说走就走?南边的事我自有安排,不劳你操心!”
贺言春道:“伐外必先安内,臣也是担心,若流民不能妥善安置,明年能不能出伐,还是个问题。”
皇帝道:“你少在这里说得冠冕堂皇!孰轻孰重,朕心里没数吗?你小子那点破事,打量我不知道呢?你不就是担心你家相好吗?是儿女情长重要,还是国家大事重要?”
贺言春不意皇帝竟会当面挑破两人关系,只得悻悻住了嘴,皇帝又叹了口气,道:“这回去江淮,我本不想派方犁的。只是细细一想,朝中竟没人比他更合适,也不枉文毅公当年数次荐他。可叹我大夏满朝文武,却都各怀私心,能为君分忧的人屈指可数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