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宿面无表情,只是看着他。
穆仙凤不知何时已经悄然退下,此夜此时,院中西风沉沉吹过,拂过剑子轻逸袍袖,也拂乱他如雪鬓角。
“我那时说放下,并不是因为我不在意,只是往者不可谏,再强求,于人无益。”
剑子的目光凝结在龙宿脸上,又好像是透过眼前人的轮廓,追溯遥不可及的地方。
那是很久以前,他在道境游历的时候,他如闲云野鹤,遍访深山秘岭,朝饮坠露,夕餐落英,有那么一日,天黑下来,就如往常一般寻了棵大树休憩,不知不觉就陷入梦境。
梦里是一片茫茫的大雪,笼罩着的亭台楼阁,鳞次栉比,规制严谨。有许多儒生聚在堂屋里,画梅,吟雪,对词,也有二三对坐炉火,煮酒微醺。
雪满朱雀道,小楼寂静,檐下垂挂着冰柱,龙宿跽坐在琴案前,对着院中飘下的大雪,默然抚琴,坐看青竹变琼枝,院中皑皑白雪,只留下一人的脚印,又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被新雪覆盖。龙宿垂手续续弹着,他目光平静而冷寂,透过晦暗的雪幕,好像在看这虚空。
剑子想要穿过飘散的大雪走近,却突然惊醒,才惊觉此身不在苦境,而在千万里之外的道境不知名的山里。他正怔然失神,忽而脸上一凉,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身上已经堆满了枯黄的树叶——他休息的大树上的叶子,被一夜寒风吹尽。往日横柯上蔽,秋叶凋零之后,晦暗的天宇一下子展露眼前,只见层云萧瑟,是凛冬将至。
昨夜西风凋碧树,山长水阔知何处。
那一刻,突如其来的伤感让向来旷达的剑子,在原地驻留许久。
逝者如斯夫,所有的年少轻狂,百转千回,终有逝去的那一天。
“剑子,”龙宿忽然开口,他翻手探出扇子,抵在剑子胸口,压出浅浅模糊的褶痕,“有时吾真想看看,汝的心是怎么跳的。”
他抽回扇子,鎏金眼眸映着剑子沉静的面容,眉含冷诮,“申子言:天道无私,是以恒正;天常正,是以清明——这就是汝想要的吗?”
剑子的眼神清明,看着龙宿终于不再掩饰他身上的酷寒冷情——那是他所陌生的龙宿,然而可笑的是,那恰恰才是符合几乎所有人想象的儒门龙首,淡淡说道,“你的居心,我不想再追究,就到此为止吧,你也无需再违逆自己的心意……”
有一瞬的停顿,“我也可以落得清静。”他终于狠下心这么说。
话已至此,也没有再逗留的必要,剑子拿起拂尘,便要告辞,他转身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龙宿声音,语气平淡:
“这棵红莲,是他百年前种下的。”
他用的是“他”。
不是挽留,不是叹惋,波澜不惊,像是告知别人家的不痛不痒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