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曾经那么亲密无间,比亲兄弟还像是亲兄弟,可曾经有多亲密,如今就有多尴尬。
燕宁康只要一想到他曾经和人家勾肩搭背,就感觉手足无措,罪恶感在他心头沉沉地压着。
他要怎么办呢?
就像现在一样,顾九搀扶着他,女儿家的身子纤细而美丽,还是软的,带着淡淡的香气。顾九那么诚恳地照顾他,相信他,他要说出来,让彼此都尴尬吗?
可不说的话……他有什么脸面面对燕家的列祖列宗呢?
“燕三。”顾令仪唤他燕三,哪怕他已经有了表字,她仍然叫他燕三。“你知道了。”
燕宁康沉默着点点头。
“我是不是不太检点。”
“没有!”燕宁康反射性地道:“我二哥和寿安郡主那样要好,交好了好些年,都没有旁的人说些什么,凭甚我们交好就变成了你不检点?!”
顾令仪呼了口气,眼角带着点点湿润,她道:“我不是在乎旁人说什么,我是在乎你说什么。”
燕宁康怔住了。
“就像我们现在一样,我搀扶着你,我握着你的手臂。这不是一般女儿家应该做的事,我现在的年纪,我应当坐在家里学些刺绣,等着我父亲给我定一门合适的亲事,便给我自己绣一身嫁衣,一直等到我出嫁的那一天,我穿上她,便再也不是顾令仪。”顾令仪缓缓道:“到那时,我或许是张顾氏,李顾氏,王顾氏,永远都只是顾氏,而非是顾令仪。”
燕宁康感觉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他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口。
“我生父在我生前就逝去了。他给我留了一本册子,里面写着他对我的期盼,后来那一本被陈度偷走,并且毁掉了。但幸好我自己在那之前就抄了一遍留存,我按着父亲的期望,读书,习武,学琴棋书画,学君子六艺。最后来到长安,入了太学。他希望我有一个至交好友,然后我认识了你。”
燕宁康已经意识到了她要说什么了。
“我被你邀请去燕家做客,去留宿。这其实很不合规矩,但其实那天我很高兴,因为这是我想做的,而不是我父亲想要我做的。之后,我又跟着你,认识了陈明行,认识了傅仲清,我又多了两个至交好友。但他们和你是不同的,我很清楚这一点。”顾令仪松开他的手,往旁边退开几步,看着他笑。
“顾九……”
燕宁康看着她,看着这个从前被他当作是男儿的顾令仪,她仍旧是一身轻薄的男装打扮,但不知为何却再也遮不住衣衫下的身躯,她是那样的纤细而玲珑,叫人一眼看上去,就知道这是个妙龄女子。
“如果我们能生在一家做兄妹的话,或许我不会想这么多。如果我不是遗腹子的话,或许我也不会为了父亲的意愿做这么多,至少他知道他有的到底是一个儿子,还是一个女儿,他不会给我留那么多,对于女儿来讲不合常理的期盼。那样我就不会,和你纠缠得这么深。”顾令仪抿着嘴唇,笑得眼泪都落了下来。
“我父亲的意愿,我已做了十六年了,只剩下两件,第一件事他希望我考个状元,但我着实是考不得状元的,这件事我做不了。第二件事是,他希望我嫁个良人。”
燕宁康大脑里轰地一声。
“我已经十六岁了。我爹爹说,我在太学里待得够久了,再待下去,怕是就要脱不得身了。我原先的打算是,去岁末我就要找一个借口退了太学,回蜀地去成亲,这样你永远记得你有一个唤做顾令仪的至交好友,而不是一个用假身份欺骗于你的女子。可仲清要成亲了,我们相处那么久,我总归得去观礼才行,结果就叫你发现了。”
“不是的……”燕宁康喃喃道:“我早先就发现了,去岁,或是前年我就发现了……”
他是在自欺欺人。
“那看来还是我伪装的不够好。”顾令仪背过身去,用手帕擦了脸上的泪,又转过来,轻声问道:“燕宁康,我问你,我长得好不好看?”
“……你长得好看,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长得好看极了。”
“便是只靠着这一张脸,我也能嫁一个好人家,是不是?”
“……是。”
“所以我名声坏一点,也没什么,是不是。”
燕宁康说不出话来。他不能应是,但不应也不对,他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现实,要怎么面对顾令仪即将要说的那句话——
“我得成亲了。
“就像你在担忧燕二哥和寿安郡主的事情一样,因为寿安郡主的年岁到了。我的年岁也到了,我得成亲了。”
顾令仪又重复了一遍。
“不是的……我没有担忧这个,我一开始想说的就不是这个……”燕宁康咬着牙,他觉得自己的大脑里一片混乱,他应该劝一劝顾令仪再斟酌一些,再考虑一些时间,可婚事从来都不是自己能考虑的事情,这是父母要考虑的,他们会问你是否愿意嫁这一家,是否看中了这个人,却不会问你,现在是不是想成亲。
“我知道,那是你临时找的借口。”顾令仪抿了抿嘴唇,将双手背在身后,交握在一起,又踮了踮脚,像是在考虑什么似的,左思右想之后才终于开口。
“我不想嫁一个陌生人。
“燕宁康,你能不能娶我?”
作者有话要说:傅净之表字仲清,行二为仲,清净同义。
陈化表字明行,明者,明辨也,《说文》化,教行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