酥酥麻麻的感觉遍及全体时,康熙只隐隐约约听到梁九功带着哭腔的喊声,与侍卫们声嘶力竭地护驾声。
万语千言萦绕在心头,渐渐凝聚成后悔二字。
早知道……
他就不该为安皇玛嬷心,发了那么一道誓。更不该轻忽大意,不拿誓言当一回事。
同样的,太皇太后也很后悔。
她的本意也不过是想给孙儿留个警示,让他铭记在心,再不敢轻犯而已。免得将来这是这宗室勋贵,凡是有点头脸儿的都过来求一求。他再因为种种的政治或者亲情考量,没个节制地答应下去。
活生生累死了她的宝贝重孙女,也带累了大清江山,辜负了列祖列宗频频托梦的美意。
哪想着竟能有如斯发展呢?
听到炸雷响,皇帝孙子受伤的瞬间。太皇太后便强撑着病体,一连串的指令发下去。
昏迷的康熙被抬回慈宁宫侧殿,现场痕迹被处理的一干二净,相关的所有人等皆被下了严令。倒也不是太皇太后不知道死人才能彻底守口如瓶,更不是狠不下那个心。
而是能当上帝王身边一等侍卫的,都是出身优渥又勇猛过人。
个顶个的前程远大。
是各家未来的砥柱甚至当家人。
腊月打雷本就异乎寻常,容易引发种种猜想。若再同时处置那么些位置微妙的人,跟不打自招又有何区别?事关自己甚至阖族的身家性命,太皇太后有理由相信他们绝对守口如瓶,梦里都不敢多说一字半句!
康熙的思绪还停留在眼见着皇玛嬷大渐,痛心她呕血。理智全失下,不顾阻拦地非要找瑚图灵阿来为她老人家祈祷。结果……
冬日一道响雷劈在身上,他这就直接驾崩了?
正迷茫着,他向日里曾梦见过的列祖列宗们都凶神恶煞地扑将过来。
皇阿玛首当其中,一巴掌抽在他脸上:“朕打死你这个不孝子!千叮万嘱不上心,还敢逆天而行。自己不要命,便连祖宗基业也一并不顾了么?”
皇玛法一脚踹过来:“因小情失大局,尔这不入流之辈也配忝居大位?”
曾被追封清成宗,又被皇阿玛取消了封号的前睿亲王还落井下石:“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就只会打洞!皇太极根子里就不是个好的,又能生出甚好玩意来?早知如此,汗阿玛便该把汗位传给儿子!”
“不然哪儿会像现在这般,一个胜一个的不成器呢?啧,大清江山都要被祸害完了……”
康熙还待为自己辩解一番,表表他幼年继位以来的种种丰功伟绩。结果把内讧的几个说到团结,合起伙来对他一顿暴打。直揍得他抱头鼠窜,连呼祖宗啊、玛法啊,孙儿再也不敢啦!
那凄惨惨的小声儿,吓得守在他床前的太皇太后一激灵。赶紧伸着枯瘦的双手,艰难把人摇醒:“玄烨,玄烨啊!”
还未彻底清醒过来的康熙愣,继而嚎啕大哭:“呜呜呜,孙儿自己悖逆列祖列宗警告,死在天罚下也就罢了。怎么皇玛嬷您也……咱们两重擎天柱齐齐折断,可叫保成小小年纪的怎生是好?身边连个从旁指导的人都没,匆忙间也没留个辅政大臣、摄政王的……”
太皇太后愣,抬手拍在他脑门上:“既然你也知道自己是擎天柱,就更该时时小心,处处警惕。否则真有甚一差二错,赔上的可不仅仅是你这条小命!”
清晰的痛感从脑门传来,顷刻让康熙意识到自己闹了怎么个乌龙。就……
让帝王尴尬到无以复加,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在太皇太后体贴地略过这一茬,只细细说起冬日惊雷后自己的一系列处理:“哀家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相关痕迹尽数除去。涉事人等也都能分别处理警告,保证真相绝不会外泄。”
“诸妃与太子及几个年长的阿哥也都过来请过安,被哀家一一搪塞了过去。”
“只群臣那里,怕又各种揣测甚至劝谏,让你写个罪己诏。不过没法子,当皇帝的就是比较心累。这天上日食、月食,洪水、飓风、干旱甚至蝗灾、时疫,处处都能跟君主的德行扯上关系。”
“这次……”康熙讪讪开口:“这是确实是朕的不是。朕出尔反尔,不重视自己的誓言,不听皇玛嬷劝阻,也不够重视瑚图灵阿这个小仙女。才终于酿下如此苦果,可……”
“皇玛嬷,孙儿,孙儿真的不想你有事!”
太皇太后苦笑着拭掉孙儿眼角的泪:“傻孩子,天下哪有不散的筵席?皇玛嬷历经数朝,位至太皇太后,亲手把乖孙儿辅佐成一代雄主。放眼古今,又有几个女子能与哀家比肩?”
“这一生啊,哀家已经足够足够。好玄烨再别为玛嬷心忧,死生有常,哀家也只是走完了这一生要走的路而已。”
“有了这一遭的警示,你可别再肆意妄为,别让玛嬷九泉之下也难见爱新觉罗氏的列祖列宗好么?”
康熙很想摇头说不好。
但皇玛嬷满眼哀求,态度至诚至真。被雷劈的地方还酥酥麻麻的,使不上点劲儿。刚刚的梦中,列祖列宗的那顿组团暴打也还历历在目着。
以至于他再如何不舍,也只能含泪点头。
晴天霹雳,冬日惊雷。
还特别精准地劈在了慈宁宫方向,连数百年银杏树都被拦腰劈断,成了焦炭。阖宫妃嫔与皇子皇女们齐聚慈宁宫,要给病笃的太皇太后与侍疾中的万岁爷请安。
文武大臣们也都求见的求见,上请安折子的上请安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