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傻七仍然承认,那是他既痛苦又快乐的一段时光。
他可以陪着八爪鱼出入各种场合,会跟他一起去开会,去他的办公室,去他的训练场,去维稳部队的训练房,还会跟着他去食堂,甚至下馆子吃饭。
八爪鱼把他当成身边的人,自然要给他身边人的待遇。而那些日子里傻七的住宿也稳定下来,八爪鱼给他租了一栋新的小公寓,那是傻七那么多年来住过的环境最好的地方。
虽然只是简单的三室两厅,但拎包入住,什么东西都不用买。
傻七当然没傻到把现金也搬过去,他仍然留着自己的那一套小房子,那房子靠近赖叔的拳场,让赖叔没事可以过去休息一阵,也顺便帮他看看房子,看着钱。
(58)
赖叔和屁叔看到了傻七和八爪鱼贴近的过程。
屁叔没什么话说,只是一个劲地调侃。说你这逼崽子就是重色轻友,你看你都不陪我喝酒了,你都陪那个小年轻,恶心,厚颜无耻。
而就在两人关系密切起来的第二个星期里,赖叔就单独找上了傻七。
赖叔说,这个人我见过,他跟着保守派来拳场收过数,是维稳部队的一员,应该还是个小头目——这些,你知不知道?
傻七说我知道。
赖叔轻笑,他说这人是保守派的,你知道保守派什么意思不,你要不要买个字典查查?
傻七说这我也知道,但情况很复杂,不是你想的那样。
赖叔喷出一个鼻音,再在傻七脑袋上狠狠地拍了一下,骂道——“你这逼人,你这是自断后路。你跟他混吧,以后少来厂长的酒馆。我们这馆子到处都是激进派的,你还怕别人打不死你!”
傻七委屈,傻七很想说不是啊赖叔,这人其实是二五仔,他是激进派的,妥妥的激进派。
可回头想想傻七也理屈,自己真正效命的老板是保守派的老蛇,他才是更高一筹的二五仔。
他挨着赖叔的骂,到底没敢吭声。
那段日子他感觉很孤独,也越来越害怕。他不知道有朝一日自己的身份暴露出来后会怎么样,也不知道哪一天老蛇就会告诉他——是时候了,是时候该开枪了。
事实证明,老蛇确实不在意那个副司令是不是被干掉。虽然不在他的计划之内,但既然八爪鱼先动了手,他便将计就计,让傻七按兵不动。
副司令之死虽然是铲除了一个保守派的重要官员,但也正好作为导火线让老蛇调转舆论方向。他们大力谴责着激进派,斥其不顾狼国内部的稳定,不停地实施恐怖活动。这是对民众的迫害,是对狼国最深切的打击。
狼国好不容易从战后走了出来,如今却又要自相残杀——每一天医院都会有被激进派伤害的民众送来,有时候甚至没有病床让他们好好躺下。
老蛇将加强对医疗团队的投入,同时也呼吁民众,不要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他们是兄弟,他们从来不会拿刀对着血亲。
看着电视机上慷慨激昂的宣讲,傻七内心五味杂陈。
他关掉电视小小地睡一觉,梦里却又回到那个举枪两难的境界。
他问过老蛇,黑石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老蛇说不知道,他当然不能知道傻七是自己的人,黑石向来不乐意被蛇老板监视——“所以不要在他面前暴露自己,你能如实汇报的对象,只有我一个。”
傻七说,你和他不是一起的吗,为什么不让他知道。我也好在内部有个接应的人,否则有朝一日八爪鱼发现了我的身份,那我岂不死无葬身之地。
老蛇说,那你就更得小心点,不要被他发现。
傻七不能理解。
老蛇比自己懂得如何应对这样的境况,他安c-h-a那么多人在枕边人身边,内心竟能毫无愧疚感。可傻七只是单枪匹马地守在八爪鱼侧旁,就已愈发地被愧疚折磨得寝食难安。
那段日子傻七的梦愈发频繁了。
他不停地梦到那些血桐,不停地梦到那堵高墙,不停地把双手举起来,拿着两把枪,对着两个目标。
老蛇说,等我消息。
八爪鱼说,等我命令。
可傻七的手臂是颤抖的,他的准星对不好,手心也全是汗,他打不准人,甚至他怕再过一天,他连扣下扳机的力气都没有。
而当他在枪声中惊醒,老母的咳嗽又席卷了他的神智。
她说你个逼人,你闭嘴啊,你不好乱讲话,外面都是巡逻队,到处都是激进党的兵,你害不死你自己,你害不死我!你阿爸都给打死了,你还嫌命长,唉,你还嫌命长!
(59)
傻七睁开眼睛,望着公寓的天花板。
他的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流出来,他甚至意识不到自己在哭泣。
老母少提阿爸,除非气急之时。
傻七对阿爸也没有印象,童年之时阿爸就给抓壮丁带走了,从此没再回来过。所以他对阿爸没什么记忆,只是老母喊得那么歇斯底里,傻七也猜得到那大概真的不是什么美好的往昔。
他用力地吸了一下鼻子,从床上爬起来。他灌了自己一大壶冰水,打开窗户。
狼国的夏季是最美好的,寒冷终于离开,晚上也不再冻得慌了。酒摊也从屋里摆到屋外,从楼上看下去,能见着乱七八糟的小桌子,围坐着一圈又一圈高声呼喊的醉汉。
醉汉旁拐角处有个已经拉上闸门的报刊亭,再往远处便是地铁口旁的小长椅,继续往长椅后面看,是一座一到晚上就睡满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