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承渡全神贯注,直到轻轻移开木箱顶盖,他感到兴奋像极地冰川在烈阳下融化成水,在血管里放肆奔腾。
汗水混合着雨水,从眉毛上滴落,在干燥的木板上洇晕开一块小小的不规则的黑色湿斑。
然后他看到了木板下被松紧绳固定住、被厚重软垫包裹着的易碎艺术品,蹑手蹑脚地拨开一层层防碰撞的填充材料和珍珠棉,里面的东西露出庐山真面目。徐承渡扬起一边眉毛,在心里自作主张热络地打了个招呼:嘿,咱们又见面了,女神右臂。
是展览上那只让人印象深刻,朝着天空尽情伸展五指的手臂。
表面上必定都是滴水不露,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徐承渡直接伸手往底部摸索而去。石膏像跟成年男子的手臂等比例粗细,就像硬生生被从躯体上截断一样,底部断口处一掌就可覆盖。徐承渡细细摩挲着,按压着,以期能找到微微松动的地方。或者摸到一些刺手的、不合常理的毛边缝隙。
他的猜测在半分钟后得到了验证。
抑制不住颤抖的手指暴露了他心中的狂喜,他摸到了规则的、围成一个圆圈的纹路,用力推了一下,卡得严丝合缝、异常牢固。
试了几次无果后,他不得不抄起被冷落的起子,把扁平的一头用力嵌进去,谨慎并耐心地往外挑动。最难的总是第一步,一感觉到翘出空隙,徐承渡立刻放弃会制造出尖锐噪音的工具,借助短短的指甲,把最细的手指挤了进去。再往上一掰,那块嵌进去的白色石膏圆塞就彻底脱落。
徐承渡迫不及待地伸了进去,拽出来一把又一把旧报纸和报废棉絮。他开始懊恼地往最不愿触碰的可能方向猜测,说不定原先藏在里面的、他们费尽心血要找的东西,早就被尽数取了出来并流向了不为人知的市场。而这里留给他的,只是一个空空如也的冰冷容器。
但这是个世界巡回展览,更大的可能是这些罪恶的粉末,在始发站沉甸甸地填满了每一个雕塑的腹腔,然后天女散花般传播到它途径的每一片大陆,以此来最大限度地利用这天载难逢的机会,攫取尽可能多的利润。
否则它为什么不只在两个国家之间进行看似常规正常的艺术交流,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不计成本地周游世界呢?陆望是个精明的商人,商人不会做会提高成本的买卖,那会让利润降低。
也有可能仅仅是这只女神右臂里被挖空了,毕竟这批雕塑已经走过了多个国家……也许他该换一个木箱再来一遍……徐承渡紧张起来,雨势渐小,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而无功而返这个成语在他的字典里是个罕见词汇。
就在他快要把石膏像挖空的时候,指尖突然触到什么细软的东西并陷了进去,式微的肾上腺素随即打了鸡血般重新飙升。徐承渡动了动指腹,感受到一层塑料薄膜,眼前已经浮现出这东西熟悉的模样。
没跑了。他歪起一边嘴角,在极端情况下仍然不忘露出庆祝式微笑。
事实上,在他掂了掂那袋重量已经不能用克来描述的纯白粉末时,他已经感觉不到任何跟紧张挂钩的情绪了,底下徘徊的那十几个守卫的危险指数呈跳崖式下降,基本等同于小区里和蔼可亲的门卫。
为了保证万无一失,他用起子尖端挑开那层透明的塑料薄膜,沾了一点,放到鼻子下轻轻嗅了嗅。
邓曼等的够久了,从磅礴暴雨等到淅沥毛毛雨,胃里的那点速食晚餐早就消化得一干二净,此刻空虚的肚子正叫嚣着控诉主人的非人对待。她一只手撑着发沉的脑袋,瞪着汽车的前挡风玻璃,甚至从那保持着枯燥节奏左右摇摆的雨刮器身上看出了一点疲乏。
没有动静说明任务还在进行中。从某种程度上看,这是好消息。
里面她的手下,出了名的孤胆英雄,正在冲锋陷阵,而她只能窝在温暖的副驾驶观察可笑的雨刮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仪表盘上闪烁的电子钟跳到三点十分。
寂静的无线电呲啦一声,邓曼腾地坐直了身体,屏住呼吸。里面传来突兀的敲击声,约定好的信号,三声,两长一短。
翻译过来就是:确认完毕,出动!
尖锐的警笛声一下子从四面八方刺穿潮湿的夜空,升起又落下,落下又升起,像是为了确定一个纯粹的音色,乍然响起后,配合着不停旋转闪烁的红蓝光芒,不知疲倦地持续重复。
这次不是开玩笑,而是正经八百的实战。
仓库内的守卫很快就清醒地认知到这一点,因为这次的鸣笛声是动态的,正在从各个方向一步步逼近他们,逼近这个他们签了生死状誓要用生命来守护的仓库。离得太近了,他们听到轮胎轧过水泥地面的摩擦声,以及雨水溅到挡泥板上的细微动静。
带头的那位第一时间掏出手机,拨通电话,三言两语地汇报了眼下被团团包围的状况。
“您说什么?”对方不知道说了什么,带头人的双目猝然睁大。
恍惚一阵后,他又急切询问:“那我们呢?”
徐承渡好奇地探头往下看,按照常理来说,此刻这些人不是开门投诚就应该是抱头鼠窜,然而这两种反应都没有。
他们的第一反应是紧急聚拢到一起。
打电话的人一下子把手机摔在地上砸了个稀巴烂,犀利且暗含悲壮的眼神阴郁地扫过在场每一位兄弟黝黑的面庞,点燃一根烟,他沉声道:“你们心里明白,咱们都是见不得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