旬假第二日下昼,十一娘回了自家,因她答应过柳九娘,眼看九娘就要出阁,她需得抽出一、二日空闲来,以便姐妹两人秉烛夜谈。
闺房里,七娘正好也在,另有一群仆妇围着,正卖力称赞九娘新换上身那套衣裙。
八幅石榴红裙曳地,走动时微微露现金丝翠缕的绣羽,一袭朱红袒领大袖罗衣,翠华葳蕤长裾,丽人立于西窗斜照里,仿若霞仙御风来,这一身锦绣翠羽的华服,的确堪称精美绝伦。
九娘也是满面惊喜,就连十一娘的到来都一时没被她留意,还是在婢女的提醒下,才眉开眼笑地一把就拉住了十一娘的小臂:“十一妹,可算盼到你回来。”
十一娘赞了一句:“九姐今日可真是光彩照人。”
这一身衣裙,衣料虽说华贵,只不过对于显望贵族而言倒也谈不上珍稀,然而衣上裙间耗废这么多的翠羽点饰,又岂止千金之价?只怕是连宫中后妃,这时也拿不出这么一套铺翠华服。
十一娘便问:“只九姐前些年自从养了一只翠鸟,连钗簪都再不用点翠,叹惜伤生侵广,如何又会裁制这么一套衣裙?”
大周贵族素喜点翠衣饰,可所需翠羽取自翠鸟,本就甚难捕获,更兼由古至今皇室贵族皆爱点翠,翠羽越渐供不应求,如今一支点翠花簪,说是价值百金亦不为过,这么一套衣裙所耗翠羽,又岂止是十支花簪?
价值是一方面,九娘自从听说一只翠鸟能供采用的羽毛不过二十余根,往往还不够点缀一支钗簪,又需得活鸟取毛,才能保证羽色亮丽,于是大觉残忍,发誓不再服佩铺翠衣饰,并且逢人便宣传这一理念,所以十一娘见她如此喜爱这套华服,方才会觉得诧异。
“十一妹仔细看看,这并非翠羽点饰呢。”
九娘干脆将那件大袖罗衣解除,拉十一娘坐下,铺在膝头让她仔细观察。
却不待十一娘看出机窍,七娘就淡淡说道:“没想到连十一妹都被唬骗过去,可见霓珍衣坊绣娘果真巧夺天功。”
又听九娘说道:“这套衣裙是七姐赠予,七姐自是晓得我不喜点翠,废了许多心机才打听得霓珍衣坊有个绣娘,画那花样与众不同也就罢了,竟能染制色泽奇罕绣线,又一手好绣技,于是特意订制成这套翠羽衣裙,果然能够以假乱真。”
又不无遗憾:“可惜不能将这套衣裙当作嫁衣。”
一屋子年龄各异的女人围绕着衣饰谈论说笑一阵,七娘便冷不丁地转移了话题:“十一妹应当也听说了书吏温峤污告江、洪二州刺史案吧?这些时日,满长安城都在议论这件事故,市井闲汉见识短浅,皆信温峤及什邡庶民所言属实,却不知这几人背后,皆为心怀不轨者唆使,未知十一妹怎么看待?”
九娘便一巴掌拍在膝盖上:“瞧我,只顾着自己了,竟忘了阿瑾殷殷嘱托,她那卷上元灯会图还没落笔就烦恼起构思,念叨了许久,就盼着十一妹能指点一二呢,十一妹好容易才有空闲,咱们这就去寻阿瑾吧?”
把十一娘拉着就走,竟然将七娘干晾在这里。
不说七娘如何,十一娘很是感念九娘对她的维护:“七姐是想打听太后有何决断,我不能泄露禁秘,少不得开罪七姐,多得九姐转寰。”
“这有什么,我在七姐面前放肆惯了,她拿我无计可施,也不会当真就埋怨我,七姐这段时日与元相府那姚媵人来往频密,江州刺史虽是毛相举荐,洪州刺史却与元相脱不开关系,七姐定是担心元相会受牵连,她一番苦心白废,在我看来,七姐夫其实不喜攀附权臣谋求官位,七姐这样急功近利,太过让七姐夫为难了。”九娘长长叹了一声:“七姐夫早两日还劝说七姐,称既然暂时难得授职,莫如先返富阳,七姐便恼姐夫不知上进,姐夫孤伶伶在书房住了许久,至今还没哄得七姐消气。”
说起七娘,九娘真是无尽烦恼,眼见着就要走到柳小瑾居住的闺房,干脆拉着十一娘站在石榴树下:“为了讨好元相府姚媵人,七姐有回竟然将阿瑾骗了出外,带去外头与姚媵人私见,那姚媵人,告诉阿瑾她生母是被毛相污杀,而姚姬之所以落到这样地步,都是因为阿娘不容姚姬,教唆阿瑾疏远阿娘与庶母,阿瑾回来不敢禀知阿娘,私下倒与我坦言……姚姬当初自请返家,可是与阿瑾彻底了断母女亲情,阿瑾嘴上不说,心里实在不耻姚姬贪慕虚荣,这些年,只管用心琴棋书画,从不愿与外人交谊,就是担心被人议论,将她与姚姬相提并论,可中间碍着七姐,阿瑾当真不知应当如何是好,与姚媵人见了一面,好些日子寝食难安,消瘦了许多。”
十一娘想起当年那个粗鄙刁蛮的柳小妹,与眼下当真是判若两人,姚姬虽然是被她计杀,但她对柳小妹的确已经说不上任何怨恨了,不过也不会因为计杀姚姬对柳小妹负愧,她与柳小妹的干系,说到底只是恩怨归零,但眼看九娘为这件事似乎忧心忡忡,还是开解几句:“这事瞒不住阿母,依阿母胸怀,自不会为此责怨瑾妹妹,九姐便宽心吧。”
九娘果然松了口气:“十一妹这样说,我就真放心了。”
七娘到底与九娘为一母同胞,如今七娘本就埋怨均宜夫妇偏心,这事若闹腾出来,只怕萧氏更会责怪七娘,九娘自然不愿挑生是非,导致母亲与姐姐关系更加恶化,可要是什么都不说,眼看着柳小瑾忐忑不安又过意不去,九娘为这件事实在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