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窦辅安以为的那般,这世上之人,的确少见何绍祖一类连孝义骨肉都弃之不顾的,比如大理寺卿石震,就很明白自己已经断无生机,唯一能做的事便是认罪伏法,保得家小平安,所以谢饶平根本没用着严刑逼问,石震当被提审,便万念俱灰地交待了所犯罪行——因为贪财,被何绍祖收买,企图借着失火骚乱之机,将什邡人证杀人灭口。
虽然汝阳王这个监审对石震的罪供非常不满,可任凭他如何逼问,石震一口咬定主谋为何绍祖这个区区户部郎中,汝阳王也只好作罢。
什邡案真相大白,江、洪二州一案却悬而未绝,事关数千无辜及两地要员,自是不能轻率审断,谢饶平这个主审只好亲自前往两州,汝阳王明白江、洪二州并非自己主战场,他的目的可不是要解救无辜,是以力荐林昔作为监察御史,跟随谢饶平前往两州审断是非,他自己却留在了京都,鼓动党徒纷纷上谏,一为重惩石震等一应涉案者,二为举劾毛维荐人不当。
毕竟只有什邡冤民告发何绍祖,其余几个州、县官员是否也犯污杀良民之罪还待察实,而何绍祖又是为毛维荐举邀功,这一案件暂时还牵连不上元得志,贺淇党当然要集中火力,趁此时机逼迫太后自断臂膀。
宗政堂与政事堂就毛维之事尚在据理力争,没想到何绍祖这个畏罪服毒之人的家中又再生事端。
什邡案审结,石震判死,作为罪行更大的主犯何绍祖虽然已死,但依周律,其家属必须连坐,处流放之刑。
方氏已有心理准备,并得到了原主家毛维的保证,半点不觉忐忑,毛相已经打点妥当,流放之途虽远,押送官员却不会存心刁难,无非是受些奔波之苦罢了,待到了岭南,毛相也已经安排好居住之处,又予她一封书信,让转交流放地属官,方氏只以为日后多得照庇,大可逍遥自在,待这风头过后,经三年五载,也不是不能再回长安,相比家破人亡,这个结果自然让方氏喜出望外。
事情却坏在了一个婢女身上!
何母病逝之后,方氏为了匿哀不举,为防事漏,将原有仆婢一齐灭口,那时何绍祖才刚咸鱼翻身,家中仆婢本就不多,也只买了车夫一家三口,于是方氏行凶后便告了个奴婢逃匿,彻底平息了事,唯有一个贴身婢女,是方氏出嫁时带来的旧仆,为她心腹,方氏对她深信不疑,故而留了这婢女一条性命。
这回方氏被何绍祖之罪牵连流放,家产仆婢本应充公,唯有这婢女身契还在方家,本来是能够逃脱厄运的,哪知方氏过于器重这婢女,当她定罪之前就是一番交待:“说是论罪当流,有毛相国照庇,不过是换个地界过活而已,为了掩人耳目,才放你暂且返家,日后阿耶自是会遣人将你送往岭南。”
方氏这般“厚待”,不曾想对这婢女而言简直就是五雷轰顶。
婢女跟着方氏这些年,大事小情无一胆敢悖逆,又见识过方氏的狠毒手段,于是越发胆颤心惊,凭着聪明谨慎,固然是得了几分方氏信重,然而方氏这个主人生性吝啬,哪里会许仆婢月钱赏赐,衣食用度也都刻薄得很,婢女做为方氏心腹,也就能混个温饱罢了,她年岁已大,方氏也不考虑许她婚嫁,等着她的就是终生为婢孤独终老一途,这回何绍祖遭了祸事,方氏眼看也要被流放,婢女想着回去方家,好生求上一求方大胆,好歹能让她配个仆从,生养个一儿半女,今后纵然死了,还有人替她打理坟头,不做孤魂野鬼。
更加要紧是,方大胆虽是方氏父亲,为人倒还没有那般歹毒刻薄,婢女总不至于像跟着方氏一般提心吊胆,生怕有朝一日自己也被灭了口。
方氏却连她这唯一的念想也掐灭了。
婢女不愿跟随方氏流放岭南,将心一横,就去那冒充何母的妇人面前挑唆——
“阿媪可别犯傻,真就听信了娘子那话,以为就算流放去了岭南亦能养尊处优,岭南可是瘅毒之地,阿媪年事已高,不说是否能适应瘅气,就凭娘子心性……我也是可怜阿媪,不想眼见阿媪莫名其妙便丢了性命……家中老主母在世时,娘子可从不孝顺,时常呵斥虐待,郎主那时还得借助娘子攀交毛相,不敢与娘子理论,那还是娘子名正言顺之婆母,都不曾得到半分善待,娘子利用阿媪,答应为阿媪养老送终,不过是为了郎主前程,眼下郎主都已没了,娘子哪里还会真把阿媪当作亲长服侍?就怕阿媪还未到岭南,就会因为哀痛过胜而病故,流放罪徒,还不是找块荒地弃骨了事。”
这老妪本是贫苦出身又孤苦伶仃,逃荒来了长安,是欲投靠一个远房亲戚,谁知寻亲未果,一度沦为乞丐,原没想着得人养老送终之幸,只求有个安居之处,谁知道走了时运,被方氏打听寻到了,请回家中冒充婆母,很过了一段从前想也不敢想那养尊处优的日子。受漂泊之苦时,老妪自然不会执着于保命,这些年享了些丰衣足食的福份,却畏惧生死大限了,听这话后立即就慌了神,拉着婢女的手直喊救命。
婢女叹息道:“我又能比阿媪好去哪里?还不是孤苦伶仃无依无靠,自救不能,又如何救得了阿媪?只是略比阿媪懂得多些这京都里世故人情罢了,阿媪若是不想被流放,倒也简单,只需声明你并非郎主之母而已,长安城中寺庙道观甚多,一些寺庙设有悲田院,倒可收留孤贫老人,自是不望锦衣玉食了,温饱总还能够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