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好些年前挨了薛陆离一顿杖责,阮岭彻底折服于他的敢作敢为,但直到如今才是首回有如密友一般交心长谈,期盼已久的事突然发生,阮岭又是兴奋又是紧张,整个人倒越发显得拘谨了,不断地拿起罗巾来拭汗,好不容易才将心里话说完。
原来旧岁时平康坊刺客案发生后,阮岭意识到与陆离相关,暗下格外留意此案,虽然听说了真凶是潘部间佃,但他当然明白这并非事实真相,他不清楚陆离为何要暗杀那新厥卫士,但想到陆离竟然能嫁祸给潘部间佃,将事情做得如此滴水不漏,也猜到陆离行为之事必不简单,当不是表面上的“太后党”,便疑心陆离其实不满韦太后牝鸡司晨,实际上在暗助汝阳王抑或义川王。
晋安长公主虽然一直生活得嚣张跋扈,实际上却头脑清醒,知道不能牵涉权位之争,别看阮岭在母亲的影响下一直远离朝堂,事实上对时政人势却并非一无所知,也只有如此,母子两个才能一直远离党争,对任何派系既无价值,又无威胁。
既然有一定的政治素养,阮岭不难看出韦太后与义川王之间的貌合神离。
倘若不是意识到陆离已经牵涉权位之争,阮岭也不至于格外关注汝阳、义川的动向,但他始终难以确定陆离暗中相助者,究竟是谁。
“汝阳王党或有异动。”这是阮岭的感知:“鼓惑我资助钱银那好几个宗室子弟,虽然看似不务正业,家中父祖兄长其实皆为汝阳王党,过去两月间,汝阳王一系有好些党羽被御史察举不法,去官削职,太后似乎有意对汝阳王党斩尽杀绝!汝阳王必定意识到时势险急,绝不会坐以待毙,而正是这此关键时刻,其党羽开始拉拢权贵,并企图敛财……”
阮岭自从回头是岸痛改前非,与从前的狐朋狗友已经逐渐疏远,就算没有彻底断绝交往,也仅限于偶尔花天酒地而已,那几个宗室子弟纨绔惯了,若真是合伙进行买卖获益之事,大无必要再邀他入伙,而那几人需要的钱银数目,也绝非仅为经商玩乐。
阮岭意识到坚决不能参与此事,原本已经找了借口推脱,今日用来“请教”陆离,实际是为了试探陆离的立场。
“依六郎才智,岭固然相信不至于投诚汝阳王等奸诈浅薄之辈,更不会铤而走险行为逆谋之事,然则……若不得六郎明言,始终忐忑难安。”阮岭显然不那么看好汝阳王贺淇,担心陆离因为不愿与韦氏为伍而误入歧途,或许会惹来杀身之祸。
陆离莞尔,看向阮岭的目光非但没有任何轻视,甚至带着显然的赞许。
没想到阮岭看似顽劣,却有这番见识,早就看穿汝阳王绝非明主,倒是比许多空有满腔热血的士子更有识人之能,甚至能从几个宗室纨绔的言行,便能感知汝阳王已经快要狗急跳墙,可见他虽然生于富贵、养于骄纵,也只不过表面风光而已,这要不是长久生活在阴恶险要之境,凭阮岭的年龄经历,绝不至于对危机如此敏锐。
汝阳王已经与神武统军周昌勾搭成奸了,在太后的一系列逼迫之下,当然会产生刀兵相见的心态。
“阮郎放心,薛某还不至于如此短见。”陆离轻声说道。
阮岭果然吁了一口长气,再度拭汗:“果然是我杞人忧天,不过这事……”
“此事连你我都有所感知,太后当然不会瞒在鼓里。”
阮岭的眉头就翘了起来:“是太后有意纵容?”
“宗政堂,原本就不为太后所容。”
“那么义川王岂非也……”阮岭的话说了半截,却突然顿住了。
他原来以为,陆离辅助之人,必在义川、汝阳之一,当汝阳被排除,那么当然就是义川王,而他真正担心的是陆离会被汝阳王的不智之举牵连,既然陆离亲口否定,又似乎对汝阳王的筹划并不觉得惊讶,显然早有感知,那么他大可不必再忧虑。
他的母亲一再叮嘱无论如何荒唐跋扈,都不能涉及权位之争,他也从没想过要参涉其中,只不过自从痛改前非,渐生信仰之后,却也不愿再做那一事无成的酒囊饭袋,但他真的决心要投身权位争夺这场混战了吗?不,他还在犹豫,还在踌躇,他愿意与陆离肝胆相照是一回事,但真要投身加入,决非他阮岭一人安危,这关系到母亲的生死,甚至还有阮氏一族的存亡!
既然没有下定决心,何必追问过多?
“总之,大变在即,六郎千万当心,倘若需得着阮岭之处,但说无妨,就算阮岭无能助益,亦决不会将六郎之言泄露,若违此誓,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随着阮岭这掷地金声的誓言,远天却传来一声闷闷的雷响,尚且半举手臂的阮岭整个人都呆住了,又是心急火燎一连串地声明:“绝无虚言,阮岭绝无虚言……”
陆离倒是真真切切地笑了出声,直拍阮岭的肩头当作安慰:“我当然信得过阮郎之诺……连日酷热,这场及时雨,正是万众期待呢!”
然而这一场期待已久的雨,经过一阵闷雷半天阴云的酝酿,到底未曾真正降下,只是刮了一阵疾风,炙照竟然驱尽积云,又是一连十日的火爆天气,热得人恨不得效仿路边黄狗,伸出舌头来喘气。
汝阳王府里,焦躁的气氛更加明显,这也是因为男主人已经好些日子不见笑脸。
原本以为可以利用温峤案打击太后党威信,贺淇哪里料到仅仅只是扳倒了一个毛维,最终造成王淮准被起复,虽然此人不算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