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娘在议事处外站了一会儿,高玉祥便满脸是笑地迎了出来:“小娘子若有要事,这时入见倒也无妨,几大相国已经告辞,太后不过是还有一些琐杂,正交待两位起居舍人拟章而已。”
“并非紧急之事,我在外稍候即可。”十一娘莞尔笑言。
高玉祥立即省悟十一娘禀见之事不宜有外臣旁听,还是将十一娘请入议事处:“天气炎然,小娘子即便候见,鄙人也不敢如此怠慢,这要是小娘子被热着了,太后怪罪下来,鄙人可承担不起。”
议事处其实位于正殿西侧的配殿,槅挡之外设有朝臣等候的坐席,当然足够资格入内坐候者,必须有一定品阶限定,否则也只能立于廊外等待,但这会子无一外臣,十一娘固然只是闺秀女儿,坐此等候也不算奇异,高玉祥为太后近身内侍,完全可以做此决断,否则起初也不会直言十一娘若不在意贺湛与徐修能在旁,干脆入内觐见了。
十一娘虽然循规蹈矩,也不是一味刻板的人,自然会领高玉祥这番不轻不重的人情,大大方方入内坐候,又见高主祥转身交待一个宦官,不知说了什么,没过多久,便有一个宫人呈上了浆饮,正是十一娘惯常喜好的口味。
难怪太后离了高玉祥便焦躁烦闷,此人的确有一套奴颜媚骨的本领,太后喜恶被他熟知不值惊奇,自己的喜好竟然也能被他洞悉,从前却并未泄露,直到这时才用来讨好。
十一娘轻啜慢饮那盏仅只加了少许蜂蜜与薄荷的荷叶饮,并不介意身受太后近宠这番善意。
如此微末体贴,还不至于触犯太后忌讳,要是高玉祥待她这救命恩人连这点子与众不同都吝于给予,反而显得刻意,高玉祥的确精乖,很知道怎么为人处世。
十一娘其实不是活菩萨,比如那无关紧要的宫人中暑,相助只是举手之劳,她自然不会坐视不顾,但好比高玉祥上回泄密案,干涉需担甚大风险,而高玉祥对十一娘而言又并非同盟,那么她“拔刀相助”就必须经过衡量得失了,只是就目前结果来看,那回多管闲事还不算失策,至少高玉祥的确不是愚笨人,很懂得进退。
大约等了两刻时长,贺湛与徐修能才一齐绕出槅屏,徐修能眼见十一娘在侧,略微颔首示意而已,贺湛却大剌剌地走了过来,旁若无人地与十一娘交谈了几句,那形状,若非不是在议事处,恨不能干脆坐下与十一娘促膝长谈。
高玉祥将这情形看在眼里,待十一娘觐见太后时,还不忘打趣:“贺舍人与小娘子果然情同兄妹,平时在禁内也是时常面见,就算在议事处偶遇,贺舍人还不忘嘘寒问暖呢。”
十一娘便说道:“因着立夏之后天气忽而酷热,即便休沐,儿也不曾出宫,足有一月未曾见老师,老师难免挂心,十四兄是得了老师嘱咐,回回见十一,都不忘叮嘱保重身体。”太后便笑:“莹阳虽至今未曾婚嫁,确有一颗慈母心肠,否则当年也不会不顾世俗之见,坚持抚养澄台,她这一生呀,也不过只收了两个学生,当年对裴后,未尝不是视若亲出,只可惜……伊伊有这运数,也的确是幸事。”
十一娘垂眸一笑,又密又长的睫毛将眼底的讥嘲挡得严严实实。
太后寻常并不忌讳提起裴后,尤其是对十一娘,更是时常回忆莹阳与渥丹的师生情深,这用意,无非是暗示十一娘,莹阳真人待她,到底不如渥丹,只不过太后每每提起裴后,也是甚为怀念的口吻,非但不曾表露一丝半点怨恨,甚至不尽悲悯渥丹红颜薄命,仿佛裴渥丹并非她阴谋暗害,婆媳两个一直相处和睦。
这让十一娘这个被害者叹为观止,不得不“敬佩”太后的演技高超。
而实际上在旧岁时,贺衍的帝陵终于完工,因他生前早有遗嘱,渥丹灵柩需与他共葬帝陵,韦海池把裴渥丹恨之入骨,当然并不情愿,暗下授意毛维等相国以裴郑为谋逆大罪裴氏女不配与仁宗帝合葬谏阻,十一娘自然也不情愿与贺衍“合葬”,故而贺湛、陆离等皆未反对,哪里知道“游手好闲”的晋王殿下却在此一事上格外计较,险些当着太后的面对毛维等拳脚相加,斥责毛维不遵圣令,犯大不敬。
结果太后没法否定渥丹死后仍被贺衍谥为皇后的事实,不得已只好允同合葬。
至此,裴后终于得以“入土为安”,十一娘甚至还跟着朝臣命妇参与了下葬大礼,她每当想起这事都觉啼笑皆非,世上还有比亲眼看着自己下葬更加诡异的事吗?
至于每当听闻太后用不尽惋惜的口吻哀叹裴后的英年早逝,十一娘那极度复杂的心情,更加可想而知。
她格外期待,若有一日,当大仇得报,她亲自送韦海池下地狱前,告诉她自己便是裴渥丹……
届时韦海池的神色会多么精彩纷呈,想想都让人心潮澎湃。
只不过这一愿望还远不可及,十一娘当然不会沉浸在假想当中,她一如往常,并不与太后就裴后展开讨论,如太后所愿,表现出暗藏介怀的情态,顾左右而言他:“这些时日酷暑难挨,常生宫人中暑之事,十一便想,莫不将值守之则略作变改,倘若增繁轮守,而缩减当值时长,既不会耽误值守,又可减少当值者疲劳,及时得到休整,补充食饮,便不会有那么多中暑急症发生。”
那些廊下站值的宫人,往往一轮需得站上三个时辰,寻常倒也无礙,但这几日酷热非常,即便不经暴晒,一站三个时辰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