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娘与贺烨此时,已经在明德寺前退鞍下马了。
明德寺是依山建成,寺门位于山脚下,无论是礼佛抑或赏梅,都只能经寺门沿着山阶步行上去,虽然不乏附近的布衣农人前来祈拜,却也有许多豪贵慕名而来,故而寺门处,便安排了几个知客僧,负责将富贵门第的车马安排在停驻处,或许是因着此刻时辰尚早,山门前并不见车水马龙,直到听从知客僧的指引沿阶而上,十一娘才看见许多虔诚的信徒。
艾绿因为是第一次礼佛,显得格外兴奋,十一娘也不约束她,由得她兴致勃勃冲在前面,转眼便不见人影。
“那几人又跟上来了。”贺烨甚有耐性地陪着十一娘缓行,借着四顾山景,观察见昨日甩开的尾巴缀在三十步开外,低声说道。
十一娘懒得回头,很是信任晋王的反盯梢能力:“殿下可得准备好厚厚一笔香火钱。”
既然要引蛇出洞,他们这回当然要与明空正面接触,可又不能说明真实身份,这样才显得故弄玄虚。若想让一寺住持亲自接见,最直接的办法便是痛痛快快砸香火钱,一、两千钱自然不够份量赢得住持重视,至少也要数万钱币。
可三人是轻装出行,当然不可能随身携带这大一笔钱币——纵然贺烨与艾绿力大无穷,也没办法背负着重逾数百斤钱爬山涉远。
不过嘛,向寺庙献奉功德倒也不限铜币,也可以用粮帛药材,更有豪阔意图省事,使用飞钱便换,晋王殿下身上便备有好几张飞钱,面值也足二、三十万了,虽说在市坊不能直接当钱使,但大周寺庙多受当地官府支持,兑换便钱十分便利,故而并不拒绝大香客用飞钱行功德。
“这大笔钱花在几尊泥塑身上,可真不值得!”晋王殿下这回却格外吝啬,原来他既不信佛,又不信道,再说尚且怀疑明空和尚其实是个间佃,又哪能心甘情愿?
“十万钱便够了,太大方了反而显得蹊跷。”十一娘昨日便向罗厚打听过,上回罗氏女眷上山礼佛,五万/功德钱便让明空亲自讲释教义,考虑着罗氏女眷长居太谷,不似自己为“一回生意”,所以十一娘才在这基础上翻了一番。
“十万钱还不大方?”贺烨重重一哼:“抵好几个死士一年耗用了。”
“且不论明空是否敌军佃作,便是,他要在太谷立足,也得小心行事,贪霸寺财之事必不敢为,再者明德寺是因施惠贫苦才得官府推崇,就算明空心怀叵测,在其达到目的之前,也不会断绝行善,殿下权当这些钱,是救助太谷贫苦百姓罢。”
贺烨方才觉得心头好受了些,不再那样堵得慌,只见十一娘气喘吁吁,眉头却又蹙了起来:“往常见你体力还好,怎么没走几步,就累成这样?”
“甚少行山路,不大习惯。”十一娘也很觉得惭愧,相比那些娇生惯养的大家闺秀,她虽然尚能骑射,到底平时也没太多机会登山远足,典型头脑发达四肢无力,登山才两刻有余,竟有些喘不上气的感觉。
于是停停歇歇,好不容易才行到大殿,眼见着莫说贺烨,便连已经跑上跑下好几个来回的艾绿丫头也是气定神闲的模样,十一娘更觉惭愧,只不过当见一位衣着锦绣的妇人,几乎是被两个婢女“抬”着上来的架势,十一娘这才觉得找回几分优越感。
只是大殿供奉座像前,晋王却怎么也不肯效仿信徒叩拜,他那高一个头,大剌剌伫在庄严的佛像跟前,自然引得许多信徒侧目,便有一僧人心生不满,上前引导晋王参拜,惹得这活阎王眉头立了起来:“哪有硬逼着人参拜之理,你这和尚当真放肆!”
十一娘正与一位知客僧说道捐助功德的事,听贺烨这一声响雷,倒也没觉得惊慌,依她的计划,纵然不打算说明身份,可也不需要刻意恭谨。明德寺大有蹊跷,如若所料不差,至多三两日,明空便会知悉她与贺烨真实身份,所以晋王殿下这时表现,非但不会误事,反而符合一贯作风。
所以她不急着去转圜,只对知客僧略示歉意:“我那阿兄一贯蛮直,多有得罪之处,还望师傅不要见怪。”
不见怪?那怎么成!知客僧不过佛寺内低阶僧人,现下与晋王争论那位,可是他的直接上司,但眼见面前这两张五万钱的便换,知客僧不免在讨好上司与金钱利诱之间产生了短暂的摇摆,所以面上虽然愠怒,嘴巴却不敢强硬,一时之间有些僵硬失魂。
十一娘也不信佛,只两世为人,大慈恩寺没有少去,僧人们也见过许多,不难断定,明德寺里的知客僧,还没有学会圆滑世故。
为免晋王殿下引起众怒,晋王妃当然还是难免居中调和,是以走了过去,扯了扯煞气十足的某人衣袖:“阿兄,莫要失礼。”
活阎王立着的眉头却仍然没有平和下来,看上去比东西二侧那两座还像护法金刚:“赏梅便赏梅,你偏要多事,这些泥塑死物有什么看头?更这和尚,逼人参拜,如此狂妄还不让我教训两句,我哪里失礼了?”
当着和尚骂菩萨,是可忍孰不可忍,就连出家人也被蛮不讲理的活阎王挑生了怒火,拔高了说话声:“施主既无诚心,还请莫要干扰佛门,喧哗滋事可是对佛祖不敬!”
竟是下了逐客令。
贺烨当然不肯罢休,冷哼一声,然而他不及争论,就被打断。
“慎和,休得无礼。”
一声劝诫虽然不显高扬,但这低沉平缓的语调却不知为何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