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维要比十一娘稍晚一步得知太后将要广设官窑的消息,此时正觉“如有神助”,将那页薄薄的信纸交给心腹、谋士传阅,就忍不住抚须而笑:“又是增兵,又是设窑,我倒要看看,薛绚之还有什么办法平息民愤,这两件事,万一任何闪失,他又该怎么承担太后怒火?只怕那所谓新政还没制定出细则,咱们这位薛少尹,便要被扣审问责,押返长安了!”
“可是薛绚之被问罪,这增兵等事,岂不是又要让世父负责?”毛趋颇为担忧。
那郭居安却老神在在:“不仅薛绚之,晋王毫无作为,太后怕是再也信不过他这太原牧,届时府尹再上谏书,恳请太后允准蜀王赴太原主持大局,有蜀王坐镇,又有毛府尹鼎力相助,不过是增兵、设窑而已,不会伤及显贵利益,纵然民怨沸腾,也不足为虑,民众无论何时,也只能屈服于官府。”
“对,只要将所有责任推向新政,坚称是因新政才导致人心惶惶,所有过错便由晋王与薛绚之承担。”一个党羽也附和道。
“只是咱们既定之策,还是要照旧施行,不能给予薛绚之喘息机会。”毛趋这些年来,一直对挫折邵广之事耿耿于怀,鉴于陆离是邵广死党,“于公于私”都恨不能将他置之死地。
毛维便看向另一个心腹太原令于墉:“宜早不宜迟,速速安排吧,说不定不过几日,广设官窑之诏令便要下达了。”
与京城分为长安、万年二县治理类同,晋阳城其实也分为晋阳、太原二县,这两个县令当然都是毛维心腹,晋阳令毛趋便不说了,太原令于墉,那也称得上毛维死忠。
毛维任大理寺卿时,于墉便是他下属,后来得到携升,任万年令,哪知道运气不好,遇着了刘玄清一案,太后为了摘清自己,将据律公审的功劳交给了兄长韦元平,于墉这万年令因为办案不力,背着黑锅被贬迁了。
更加倒霉的是他被贬迁之地,恰好便是渔阳,姚潜丢了山海关,一路溃逃,于墉只好跟着姚潜一块溃逃,虽说他没有因此被朝廷治罪,但想要凭借“政绩”东山再起的计划显然泡汤。
还是毛维没有忘记旧属,罢相至太原后,运用旧时人脉,废了不少力气才把于墉调任太原令。
但于墉这时却并不为深得上官信任而欢欣鼓舞,实在因为上回的“黑锅”经历,让他记忆犹新,要说毛府尹这初步计划,也不是非他不可,例如晋阳令毛趋便足以担任,可这冲锋陷阵的风险活,偏偏又落在了他的身上,倘若一切顺利,当然皆大欢喜,可要是又有变故呢?于墉的脑海里,便自动生成一顶更大更重的黑锅。
苦闷归苦闷,于墉万万不敢有摞挑子不干的决心,更加不说倒戈相向了。
他的身上,已经被重重烙下毛维党的印鉴,除非绝了仕进的愿望,否则决无可能背叛上官——莫说晋王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明主,即便晋王就是,也看不上他这么一个小角色,他若去投诚,说不定反而被晋王怀疑居心叵测,用来杀鸡儆猴。
于墉只好揣着一肚子的黄莲,兢兢业业“安排”去了。
又说十一娘,对于阴谋诡计的逼近似乎毫无察觉,虽然昨晚几乎彻夜未眠,可今日倒也不觉困倦,她这时——正在闲逛晋阳城。
这日十一娘并没有穿着男装,更加没有骑马,而是坐着一辆绣帏车,在护卫婢女的围侍下,格外引人瞩目。
车與既非封蔽,十一娘当然可以四顾街景,不过路上行人,也都可能看到晋王妃的容貌衣着。
一路之上引起不少观望议论,十一娘安之若素。
上元节时,她与晋王虽然也曾出游,但是以观灯为主,并没有深入市坊,这回却是专程冲着中城明华坊而去。
不似长安,有东、西二市,晋阳城虽然也设有专司买卖之处,却并不称市,西城有明锦、明昇二坊,中城明华坊,东城明榷坊,竟有四处之多,当然,论规模而言,其实并不能胜过长安东、西二市。
晋阳城富贵集于西城,故明锦、明昇二坊多营珍宝锦绣、笔墨书画等等,至于东城明榷坊,更多的是油盐柴米等日常耗需,但中城作为“桥梁”,又因有汾水可观,故而明华坊倒比其余三坊占地都大,经营种类也更加繁多。
自然更加热闹。
可十一娘的车與进了这间,却并没有看见想象之中摩肩接踵语笑喧阗的情景,虽然周遭也有不少车马往来,汾水之畔的酒肆依稀可见高朋满座,然而不少临街的商铺却都关闭着门,尤其是经营谷米、酱醋的地方,好几家门前灰都积得老厚了。
不要说与长安东、西二市相比,只怕兰陵、安善这类以住宅为主的市坊,也要比这热闹些。
“这里便是晋阳城最大商市?”就连艾绿都大觉失望,忧心忡忡:“霓珍衣坊开在这里,怕是没多少生意吧?”
十一娘却很从容。
晋阳原就不比长安繁荣,更何况苇泽关告急,那些并非世居晋阳的商贾,未免会因人心惶惶而关闭晋阳城的产业,再说不少客户纷纷迁离,这也对晋阳城的商事造成了一定影响,但开店的少了,并不代表太原贵族的购买力就受到影响,看看那些酒肆妓家,不一样宾客盈门?
只要能够稳定时局,不让人口继续流失甚至还有增长,那些商贾也不会放着钱不赚,晋阳商事不难再见往昔繁华。
车與缓缓停在汾水阁不远,新近开张的珍宝行外,这一处倒是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