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戴着半截面纱、嗓音清冷的女修道:“六十年了,难得再聚一次。我们仍想与你共谋一醉……却不知这杯酒,你还敢不敢喝下去?”
沈惊澜看向他们。说话的分别叫做王赟和上官瑶,这两个旧友的名字,他也没有忘记。
见他不语,似是默许,顾蝶君衣袖一拂,面前出现一方石桌,几把椅子。她又在石桌上摆下冷热小菜和一壶酒。酒菜就不是她利用小天地的规则所“创造”,而是从乾坤袋中取出来的了。创造之物,虽然能吃,但无滋无味,难以下咽。
每个人都坐了下来,顾蝶君为他们一一斟酒。
也有一杯酒,递到了沈惊澜手中,散发馥郁香气。
他只笑了笑。没有送到唇边的意思。
王赟道:“你若怕酒里有毒,我就先干为敬了。”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其余人也都喝干。
然后所有人都看向沈惊澜掌中的那只酒杯。澄清透亮的酒液微晃,有若绿玉的颜色,更衬得他手指苍白。
王赟忽然笑道:“当年的规矩我还记得。每个人轮流喝过一轮,轮到谁时喝不下去了,谁就是乌龟。”
沈惊澜低头注视酒杯,忽也笑了:“说得好,谁不喝谁就是乌龟。不过你们也忘了一点,当年是庆贺我拔得头筹,是我请你们。如今你们煞费苦心寻来此处,我身为地主,还是该由我请酒才是。”
他手腕一转,清澈的酒液洒向地面,众人都脸色一变。只倒了一点,他却又回转杯口,仍留了半杯。
他也取出一只白釉酒壶来,倾斜壶嘴,斟满了他的那半杯。酒壶又自行飞了出去,给每个人喝空的酒杯都重新斟满。琥珀色的酒液发出幽香,看来也很甘醇。
“我就先干为敬了。”沈惊澜执着酒杯,带笑,环视了一圈众人。
一仰脖,将混合的酒液倒入喉中。
众人面面相觑,又一时陷入沉默。
仍由王赟先开口:“好,我干。”他又饮一杯。除他之外,也有数人喝了下去。
其他人却没有动。他们还没有勇气,去喝这杯魔教教主请的酒。
沈惊澜微笑道:“原来过了六十年,乌龟已经变得这么多了。”
他没有再去看那些人一眼。有的人脸却已发红。
王赟却道:“对也不对。就算做乌龟,也比做伤人的蛇蝎要好得多。”
见沈惊澜望向他,似在等他说下去,又道:“沈惊澜,酒已喝了,我也直话直说。你当年的事或有隐情,可你这些年来,却是越来越过分了。你可知道,你纵容了多少奸党恶徒?今天来的每个人,都与你结有一桩冤仇!”
“你还记不记得我那师弟,当年我们去天水城游玩时,他就跟在后面,叽叽喳喳,总要向你讨教?”他摇摇头,露出痛苦之色,“十二年前,他在回返宗门的路上被青面鬼乔靖杀害,乔靖夺他法宝,毁他尸身。我为了替他报仇,一路追杀,最后却被乔靖逃入幽州,投奔了天绝教。他藏于幽州不出,至今我奈何他不得!”
“我的徒儿也被你魔教麾下的闵天翔打成重伤,险些丢了性命!”
“就连为祸作乱的大妖,你竟也收留入教!”
每个人都有话要说。显然都有一腔怨愤。
沈惊澜静静听着,也不反驳,待他们说完,才道:“你们想要如何?”
“你若还有一丝良心未泯,就该解散天绝教,令众恶伏诛。”
沈惊澜闻言,一声轻笑。
王赟道:“我知道,你身为一教之主,亦有许多自己的考量。但你至少该将几名罪大恶极之人交出来。这些年来我们看在眼中,你并未亲手犯下伤天害理之事,何苦与他们同流合污?”
沈惊澜答得毫不迟疑。
“不可能。”
“为什么?”
“因为天绝教不问出身,无人不收。这句话就是我说的,从无更改。”沈惊澜淡淡道,“若是你们有朝一日走投无路,我也一样欢迎。”
天绝教接纳一切,包容一切。收容的有无路可走的无辜者,自然也少不了凶恶之徒,乔靖等人,或许真是十恶不赦。但他若交了出来,“无人不收”的承诺不复,以后还有谁敢再来?
假若每个投奔者都要进行一番查验,谁又有这个资格,评判别人是正是邪,有否蒙冤?
这样的天绝教,与正道又有何异?
我就是不问是非,纵容真凶,那又如何!
从创立天绝教的第一天起,就不曾打算走回头路。
王赟轻叹:“既然你这么说了,看来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们一瞬间退后,包围了沈惊澜,摆开了阵势。
金色的光华,从每个人脚底升起。他们各自所据的方位,似也暗含玄机。
沈惊澜已看了出来,他们结成了一重严密的阵法。
“看来诸位是有备而来。”
这些人并非同门,来自天南海北,要结成此阵,需得事先一齐演练多遍。
蒙着面纱的女子道:“你难得来中州一趟,我们实在不想错过这次机会……待你折回幽州,再去讨伐,不仅兴师动众,还会多牺牲不少人手。”
沈惊澜只漠然道:“我以为你们不至于如此不谨慎。”
“口气也许大了些,”另一人道,“但我们此来,已下定了必死的决心。”
沈惊澜望着他,似要说什么,却又顿住。
“咳”
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这一阵咳嗽之惨烈,似要把肺都从胸腔里咳出来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