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乌鸦呱呱叫着低空掠过,杨文博毫无征兆地落了泪,无声,无息,不凑近看,没有人会察觉他有多悲痛。
杨文博一哭,东皇泽就知道了,他不可能不知道。
东皇泽存在于杨文博的意识空间,所观所闻都要借助杨文博的眼睛和耳朵,杨文博一哭,东皇泽的视线就模糊了。
唉,在他们东皇国,十四岁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可以娶妻纳妾顶门立户了,哭哭啼啼有什么用,就算是先皇驾崩,新皇也要在七日内登基,更何况杨文博这个贫困卑微的贱民。
当然,指责杨文博的东皇泽是从来不会反思自己的。
东皇泽身为东皇国的小王爷,从小锦衣玉食,向来不识人间疾苦,纵然不得圣上欢心,娇妻美妾一概不少,奢靡无度自不消说,年已弱冠仍然文不成武不就,纵马闹市居然因骑术不精被甩下马背当街横死。
东皇泽进入杨文博意识空间的时候,杨文博刚刚七岁。
东皇泽原本是有机会夺舍的,可悲的是,他斗不过年方七岁的杨文博的意识体,七年过去,他和杨文博暗地里斗过无数次,直到有一次差点被杨文博的意识体湮灭才彻底消停下来。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杨文博抚着凹凸不平看不出材质的墓碑,冷冷望着田里背着塑料箱子打农药的大舅、二舅,外公去世这么大的事情,居然没有人愿意去县里告诉自己一声。
在他们眼里,自己永远不是杨家人,哪怕自己是他们妹妹的儿子,哪怕自己姓杨。
也不怪他们,谁让自己是一个父不详、母亲入狱的野种。
杨文博年纪还是太小,终免不了怨天尤人。
见两个舅舅在天色没完全暗下来前收拾了农具,推了独轮车离开田地,半点没有理他的意思,杨文博咬了咬唇,扶着墓碑站了起来,却因坐得太久,双腿完全没了知觉。
走到田埂上,回头望去,一座新坟孤零零地立在稻田和小树林的交界口,他知道,树林里有更多的年代或近或远的坟包。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一只乌鸦落在外公的墓碑上呱呱地叫,杨文博忽然就有些苍凉,彷佛悟透了生死一般。
外公一辈子都在这片土地上劳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没有去过比镇上更远的地方,死了以后,还是埋到了这块土地上。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大舅和二舅都盖了砖瓦房,外公的土坯房孤零零地竖在一个小土坡上,唯一的电器就是一个15w的白炽灯,光线很暗,但就是这样,外公也很少开它,怕费电。
小小的土坯房分成了里外两间,外间的墙壁上贴满了奖状,如果他没有频繁跳级,奖状会更多。
杨文博打开老旧木柜子,里面有一本杨氏族谱,按照族谱来排的话,他就是文字辈,当然,已经没人会在意这些东西了,从上两辈开始取名就与族谱无关了,外公一个字都不认识,又怎么会按族谱取名呢?
“你们家居然还有族谱?”东皇泽有些小震惊了,那这小子也不算贱民了?
虽然两个世界人文风俗相差甚大,东皇泽还是不自觉地套上了东皇国的框架。
“你能不和我说话吗?”杨文博头疼地敲了敲脑袋,平时他打扰自己看书听课写作业,自己都可以忍让,可是现在他只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如果东皇泽还是东皇国的小王爷,他会毫不犹豫地下令砍下杨文博的脑袋,可惜他现在不是,所以他只能愤愤把自己揉成一个光团,强迫自己休眠。
谁让他现在不是尊贵的骄傲的小王爷,只是一个贱民脑海中的一缕幽魂。
杨文博没心思理会尊贵的骄傲的小王爷敏感又脆弱的内心,他摩挲着族谱上那个繁体的“文”字,猜想着母亲是在怎样境况下为他取了这么一个与涛河洋海浩磊东鹏无关的名字。
对于母亲杨慧,他没有任何的印象,说不上恨,也谈不上爱,他刚出生的时候,就被丢到了外公身边。
对于母亲的印象止于村里人的闲言碎语,知道母亲小时候成绩很好,外公为了给两个舅舅娶媳妇,无论如何不肯供母亲到镇上念中学,母亲一气之下去了外地打工,再回来的时候抱回了自己,留了一笔钱,然后又离开了。
没多久村里来了一辆警车,说母亲杀人未遂,要坐几十年的牢。
柜子的角落是一个军绿色的布包,打了许多补丁,因为洗了太多次,颜色深一块浅一块,是外公用自己的旧衣服改的,上高中前,他一直用着。
里有一个小布袋,是爷爷放钱的地方,杨文博掏出了布袋,果然,一分钱也没有了。
外公刚刚去世,两个舅舅就分配好了财产,三亩二分的地,二十几只鸡鸭,菜园里的菜,厨房里的红薯黄豆,犄角旮旯藏起来的硬币。
杨文博坐在门槛上,倚着门框,看天上的星星,看得眼花缭乱,看得泪流满面,然后抱着膝盖低声呜咽起来。
坡下邻居家的土狗突然汪汪叫个不停,没过多久,前村后寨的土狗此起彼伏地吠了起来。
初春的风很凉,杨文博环住了自己的肩膀,整个人瑟缩了一下。
他身上的钱只够念完这个学期了,等自己念完高二,就没有钱上学了吧。
不上学,他能做什么呢?
外公一直想让自己上大学,做大官,救母亲出来。外公说,母亲唯一的愿望就是让自己念完大学。可他现在知道,就是上了大学也不一定能做大官。但是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