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戏磨蹭了一个下午,而且什么都没拍成,导演的怒火终于压抑不住地爆发,大手卡在许青的肩膀脖子一带晃来晃去:“你叫什么名字?今天第一次来吗?怎么做事的?啊?”
怒火和一连串的问题砸得许青满头是包,他艰难地转动瘦弱的脖子去看自己的衣服后头,这才发现了原因所在。
他先是茫然了一瞬,随即脑子里嗡地一下炸开了。
他好好的西装后背沾了一片粉色的东西,大概是遇水就化的什么玩意儿,浸染的深色西装一片古怪斑驳。
而在他的衣角下,还黏着一小块被咀嚼过的口香糖。
他蓦地想起了那个半路跑了的小姑娘。
许青第一反应不是跟导演解释,而是立刻道歉。
他知道,这时候任何解释都是徒劳,事情已经发生,导演也已经生气了,解释和辩解都只会是推脱责任的借口,反而会令人更加不愉快。
他将腰压得很低,言辞诚恳地道歉,导演却不想给他这个机会。
被投资方硬塞进来的女主角他赶不走,只能将气撒在这个连群演都演不好的男人身上。
“滚!”导演将本子往他头上一砸,“领了今天的钱就走,明天不用来了!”
许青没再恳求,他挺起腰身,肩膀绷得笔直,被水淋得湿透的衣服不协调地黏在身上,发根里滚出水珠,沿着他柔软文气的眉眼一路滑下。
仿佛一滴眼泪。
他将西装外套脱下来递给场务,场务埋怨道:“这衣服虽然不贵,但要在你今天的钱里扣啊。”
许青抿了抿嘴角,点点头,瘦弱的身子没有那宽大的西装遮盖,显出几丝弱不禁风。
他僵硬着脚步朝场外走去,听到身后女主角嗲着声音对自家经纪人道:“人家的妆进眼睛了啦……”
“还有多久啊……人家腿都酸了啦……”
许青脚步越走越快,快走出场边时,余光瞄到了站在后面一点的男人身上。
对方套着牛仔外套,卷着袖子,头发刺猬一样立着,与他的目光对上,嘴角一勾笑了,嘴唇无声地开合——傻、逼。
许青脚步放缓,闭了闭眼。
这次的剧组是个时尚现代剧,若非必要,群演穿自己平日的衣服就足够了,许青在这一行已经做了多年,算是群演里的老油条,和几个场务也都认识,所以才领到了能跟女主角擦身而过的机会,衣服外套是场务暂时借给他的。
哪怕一个侧脸,一个背影,对许青而言都是机会。
他已在家琢磨了许久如何在一瞬间让镜头能收录进自己好看的侧脸——他对自己的侧脸还挺有信心的。
结果剧本临时改成了暴雨天气,租借的水车喷了一下午的水,每个群演手里都拿着一把伞,别说露个侧脸了,能露出个脖子都算是幸运。
开拍前群演里就有个小子对他和场务熟悉,能被安排到从女主角身边经过的事情很是不满,因此当大家知道剧本被改了时,许青虽然失望,却也自然而然地接受了,那个小子却像是中了彩票似的兴奋起来,仿佛许青没露成脸,他就有脸可露了一样,在等待的时间里片刻不停地对许青进行了360度无死角的挖苦讥笑。
最终许青忍无可忍,只回了他一句话:“这里是工作的地方,你如果没有认真工作的态度,就请自己离开。”
那小子大概是被他义正言辞的模样给刺激了,加上也有其他的群演看不下去,帮许青解围,他心里便扎下了一根刺。
“拽什么拽?真当自己是演员了?还好好工作……这么多年都混不出头的废物。”
这是对方最后对他说的一句话,而现在对方正得意洋洋地跟旁边的人说笑,旁边的人大概是心虚,一直不敢与许青对视。
许青缓慢地,缓慢地捏紧了拳头。被赶出剧组,被扣的薪水,站了一下午早就又冷又麻的双腿,酸疼的肩膀,被导演用剧本砸在后脑勺那一下火辣辣的触感……
背景音是导演在喊:“最后一次!各单位注意,1、2、3……”
女主角哭得毫无情绪起伏,尖着嗓子,带着浓浓鼻音:“慕容!慕容你不要离开我!”
碰撞的巨响毫无预兆地突然从镜头外传来。
“啊——!”
“卡!”
“停!停!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