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朱老板不同,高老板的意识从模糊到清晰,花费了上百年的时间。对于世界变得越来越真实这件事,并没有朱老板的那种突兀和迷茫。
从高老板的灵智开化伊始,他就已经比周遭许多树木的年纪都要大了。那些树木都没有半点意识,他们长久地伫立在高老板的周围,饱经风吹雨打,坚韧生长。
如果是一个人类,数百年有着清醒的意识却无法移动身体分毫,大概会疯掉。可高老板从未体验过自由是种什么感觉,所以这样静静伫立,感受着周围的一切,对他来说既理所应当,又十分正常。
又过了许多年,凡是山中灵智稍启的生灵都已经称他为老祖的时候,他突然有了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的想法。
无欲则刚,慧极必伤,高老板第一次感受到了痛苦。他庞大的根系牢牢地抓着脚下的土地,不能移动分毫。
他周遭没有生灵知道,怎样才能让他走出这座大山。他从痛苦到无可奈何,最后麻木,心又渐渐沉静了下来。
如何出去,成了他心中的一个执念。尽管被无奈所掩盖,让他甚至有些恨自己这份开化的灵智。
那是一个清晨,嘹亮的山歌吵醒了整座山林。高老板从没听过山歌,他十分好奇。山歌由远而近,直到一个少年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好一棵古松啊!”少年望见高老板,欣喜地叫道。他从腰间取下利斧,向高老板的躯干砍去。
高老板不知道眼前的生灵到底是什么,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那明晃晃的利刃,让他莫名地生出一丝恐惧。
“住手!”一个苍老的声音喊道。
高老板循声望去,发现那是一个老者。他须发尽白,皱纹堆累,但看上去精神矍铄,双眼有神。
“怎么了,师傅?”少年望着老者,瞪着一双澄澈的眸子道:“多好的一棵树啊,多好的木材!”
老者捋着胡须,闭上眼摸摸了高老板的身体。
高老板感到一股神奇的力量,似乎触及了自己的灵智。老者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他睁开眼,对少年道:
“不行。这棵树活了很多年了,是上天的造物,已经有了精气,和生灵无异。砍伐了它,无异于杀了一位长者。”
少年张大嘴巴,也学者老者的样子摸着高老板,道:“那不就是妖精了吗?师傅,妖精都会害人,我们更应该把砍掉啊!”
老者笑起来,道:“人也会伐木和打猎,那不也是残害生灵吗?况且,妖精也是从无知到有识,如果有人循循善诱,引它们向善,它们也没有理由去害人。”
少年挠着头,似懂非懂,但他仍然收起了斧子。
老者摸着高老板许久,叹口气道:“可惜,它这样生长下去,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化成人形,走出这里。”
“师傅不是说,它已经有了精气,是生灵了吗?”
“树木要活得很久才能获得自己的灵智,还要很久才能成为真正的生灵。但是想要脱离这副原有的身躯,是需要机缘的。”
“什么样的机缘?”
老者想了一会儿,道:“你还记得山那边的那潭泉水吗?那水潭蕴含了这座大山的灵气,受了许多年日精月华。如果那里的水可以浇灌给它,它就有变成人形的机会。可是……”
老者说着,摇了摇头:“水潭和树,都无法离开原地寸步,又怎么能够相遇呢?”
少年听了,眼睛亮了一下,他开心地点着头,随着老者离开了这里。
高老板却几乎发了疯。
对于高老板来说,时间过了那么久、那么久,终于出现了一个可以让他走出这里的方法。
可是,老者说的对。
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得到水潭里的水。
他感谢老者,让他知道了可以脱去树形的方法。
他恨老者,老者为什么要让他知道有这种方法。他知道了,却永远无法求得。
他想啊想啊,想得一夜之间,枝干愈发龟裂,松针枯萎,掉了一地。周围的树木和生灵看了,都惶恐不已。
第二天中午,林子里出现了响动。少年拨开茂密的草丛,出现在高老板的视野中。高老板惊讶地望着他气喘吁吁地把一壶清泉倒在自己的根部,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少年浇完水,上下打量了高老板半天,有些疑惑地挠着头,兀自嘟囔道:
“咦?怎么还没成精啊?”
他疑惑地望着高老板的躯干,又等了半天才丧气道:“一定是太少了,不够喝吧。”
少年拍了拍了高老板的身体,叉着腰大笑道:“别担心,老人家,我以后多给你送些来!你成精了之后可不能害人哟!”
少年的笑声在山林中回荡。他离开了这里,在崎岖的密林中穿梭,步履轻快。
那时候的高老板,并不懂得人类激动起来是一种怎样的状态。他遒劲的枝干抖动了许久,在一夜之间又生出满树苍郁。
那之后,少年隔几天就会送来一些清泉。高老板感到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清晰,有一种力量呼之欲出。
冥冥之中,他感觉到自己脱离树身的时刻就要来临了。
又一个清晨,林中的脚步声让高老板的心情又畅快起来。只是这脚步声纷杂错乱,听起来和平常不太一样。
一群打扮利索的人冲出了密林,把高老板围了起来。为首的人一脸市侩,指着高老板道:
“大爷!小木匠说的,就是这棵千年的妖树!”
高老板有些费解地望着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