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老家不远,就在宜平县旁边的左安县的五十铺乡。
张屏连夜赶出了县志的卷首,把县境图重新画过,去向邵知县请假。
邵知县因最近张屏的那几封信,觉得有必要与他的关系再亲近些,立刻准假这是必须的,准假后,又看着张屏血红的两个眼珠说:“芹墉贤弟啊,做事不用这么赶,编纂县志固然不能马虎,可要把你忙坏了,损失可更大啊。”
还抓住张屏的手,拍了拍。
饶是张屏淡定第忍着,手仍微微颤了一下,赶紧谢过邵知县,回房简单收拾了一下。
张屏现在是县丞,公然跑到别县去不大好,所以没敢用县衙的马车,陈筹跑到街上雇了一辆车,张屏这趟去别县,查辜清章,他更加要同去。
五十铺乡在宜平县城和左安县丞之间。天快黑时就到了,张屏和陈筹先在五十铺乡路口的一家客栈歇了一宿,第二天上午打听了一下,方才找到朱县丞家中。
朱县丞做过官的,算此乡最风光的大户,一道白墙围起一个颇大的院子,内里屋脊纵横,很有点高门大户的意思。
张屏叩了叩门环,隐隐听见狗叫,约盏茶工夫,才有个后生慢吞吞开了门,缩着脖子将张屏和陈筹打量了一下,见他二人都穿着长衫,未敢怠慢,问:“恁二位找哪个?”
张屏道:“学生姓张,宜平县来,想找前宜平县丞朱员外,有事请教。”
那后生立刻闪身,让张屏和陈筹进去。
庭院宽阔,搭着扁豆棚石榴架,架下搁着大水缸,鸡鸣犬吠,浓浓农家气象。
那后生向着院里一仰脖吼道:“有人找舅爷!宜平县来的!”
遥遥有人应了一声,是个女子的声音。
陈筹道:“原来小哥竟是朱县丞的贵亲。”
后生咧嘴道:“是我亲舅爷,舅爷这两年身子不大中了,我就过来帮帮忙。”
一面说,一面领着张屏和陈筹过了一道月门,又仰脖喊道:“能进么?”
又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应道:“能!”
后生转身指着一道厢房:“舅爷就在里面,你们来肯定有急事,直接过去吧。”
陈筹低声向张屏笑道:“农家风情,甚是有趣。”
那后生已经奔到了厢房门前,砰砰敲了两下,一把推开,向张屏和陈筹招手道:“来。”
张屏走过去,隐隐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嗔道:“来什么来,再学不会规矩说话,哥哥看不惯你,我可没办法了!”
后生嘿嘿笑了一声,将张屏和陈筹让进厢房,屋内一股药香,一架屏风上人影绰绰,想必是方才那说话的女子闪在其后,靠墙的一张大床上躺着一个老者,后生走到床边连声喊:“舅爷,舅爷,宜平县来的人,找你有事!”
老者大咳了几声,后生扶着他颤巍巍坐起,张屏走到床边见礼,说明来意,那老者闭着眼,深深喘了两口气,哑声道:“辜清章……咳咳,我再老糊涂了,他我也记得,唉……辜……姓辜的人,都生得奇,死得也奇啊……”
慢慢睁开眼,看向张屏道:“张大人想必是科举出身,可知道人生有四福四祸么?”
张屏没有费劲去想答案,直接道:“请朱大人指教。”
朱县丞又咳嗽两声,长喘了一口气:“这四福和四祸,指的是同四件事——生做神童、少年登科、偶得横财、妻娶娇娥。”
陈筹插话道:“这四件事都是天大的福气,怎么能是祸?”
朱县丞道:“这四桩但凡能赶上一桩,的确都是天大的福分,但天地阴阳,讲究个均衡之数。此长则彼消,折去了这么多的福气,可不会有祸?”
张屏道:“朱大人说得极有道理。”
朱县丞大咳几声,嘶哑道:“老夫可说不出这样一番道理,是有人和我这些话,我记下了。说此话的人,就是辜清章。”
朱县丞道,当年,辜清章刚报名参加县试的时候,他便留意了此生。辜家庄一向孤立避世,竟有个后生主动参加科举,算是一件稀罕事,朱县丞见他年纪轻,在他报名的时候,还有意考了他一考,结果辜清章的谈吐学识,都大出他所料。
待到县试阅卷的时候,朱县丞又觉得这个学生很古怪,考第一名的那个学生,应答见解都远远不如辜清章,但是偏偏辜清章的卷子答错了几题,倒像是他故意不想考第一一样。
朱县丞心存疑惑,在发榜领取郡试资格时,有意泛泛试探辜清章,问他没得第一,是否不甘,辜清章笑嘻嘻地说,第二刚刚好。
等到郡试成绩出来,辜清章又是第二,他这个第二,已经是给宜平县增光了,宜平县郡试有五个学生获得了参加会试的资格,是沐天郡之首,孔知县大大长了面子,亲自设宴替这五个学生庆祝。
辜清章是名次最高的一个,坐在最上首,但整个席间都似乎闷闷不乐,朱县丞忍不住又去问他,难道这次得了第二,竟然不甘了。
辜清章愁眉苦脸道,不是,这个第二,还是太高了。
陈筹不禁道:“这个姓辜的有点装吧,考了第二,他嫌名次高,这话让考不上的人听到了该怎么活?”有时候过分的谦虚,亦是一种自夸和炫耀。陈筹一直看不惯这种做法。
朱县丞道,他也是这般和辜清章说了,问他是否在自夸,然后,辜清章就说了这四福四祸。
“后来,老夫忽然听说他没了,就想起他当日和我说话时的神情语气,好像早就知道自己会是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