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欲坐起身来,先略理理仪容再唤宿卫送热汤来,结果就发觉处境并不甚妙:这被褥的盖法一看就是吕布的杰作,根本不是简单地覆在上头,而是生怕燕清乱动挣脱似的,先将被子里三层外三层地给他裹成了一长条,再用一根看着万分眼熟的细带将他捆了个结实,绝无可能通过翻身滚动就能脱身。
难怪他被热得动来动去,也始终不到缓解了。
燕清被吕布的好心办坏事给惹得哭笑不得,好在四下无人,他别无选择的情况下,唯有像毛毛虫般蠕动一下,狼狈地坐起身来,又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绳头,再艰难地将它解开。
逃出生天的同时,燕清将它拎起打量片刻,也终于将它原先的用途给记起来了:还能是什么,不就是吕布往常扎裤腰的绳带吗?
那没了它,吕布的裤子又是怎么穿牢的?
燕清怀揣着这个疑问,沉默地将它搁在一边,直到沐浴完了才自行找到答案——他用来束发的细布条不翼而飞了。
燕清:“……”这买卖做得,赔大发儿了。
当扎着吕布裤带依旧无损逸致飘然的燕清,神清气爽地出现在缠着燕清发带的吕布跟前后,目光一下就落在了在旁座的赵云身上:“子龙审得如何了?”
赵云刚要答话,吕布就不悦地率先插话道:“怎才睡了这么一会儿?”
还不是托了你的福?
燕清这么想着,面上却并无愠色,只将重新变回生龙活虎的吕布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心里说不出的愉快,便回了句玩笑:“生前无需多睡,死后自会长眠。”
吕布的脸瞬间就黑了:“简直一派胡言!还不快回去躺着!”
燕清莞尔:“再躺下去,清可就要被焖熟了。”
不等吕布消化完他这话的意思,燕清就侧过头来,又问了赵云一次。
吕布警告意味十足地瞪了赵云一眼,可赵云固然服从命令,却是一板一眼,因主公方才只叮咛他莫以事去扰重光安歇,却未言重光亲口问询时当何办,被重光一问,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在得知吕布居然与他不谋而合,都怀疑是魏续动的手脚时,燕清不由得有些意外,不禁看了看吕布。
毕竟吕布在史上可是糊涂得被逼得翻墙逃跑时都没弄清楚叛变者是谁,还是由高顺出马,一下就从口音判断出叛将为郝萌的。怎就忽然跟被打通了七窍似的,变得越来越精明了?
被燕清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吕布当即就敏感地察觉到了,霸气十足地将眉一扬,明知故问道:“重光怎如此看布?”
燕清微微一笑,简单道:“清甚慰。”
好在吕布昏睡的这段时间,他已将无人摸得的老虎屁股尽情摸了个够,以后恐怕就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也最好不要有。
在听到赵云接着提起,贾诩要将两位夫人送来,且已在路上时,燕清心里尚且毫无波动,只淡淡地点了点头,也因此错过了吕布稍显紧张的眼神。
结果一听是贾诩的建议,原先慵懒地斜倚在长座上的燕清,目光瞬间就变了,紧声追问:“文和是如何说的?”
赵云道:“文和先生并未多言,只派魏将军点三百人马护送。”
燕清毫不犹豫地再发一问:“玲绮小姐可是未有随行?”
赵云道:“玲绮小姐临行前忽发热症,虽无大碍,却不耐旅途劳顿,文和先生便劝择日再去。”
燕清沉吟片刻,问:“那三百军士,出自悉数可是出自魏将军麾下?”
赵云道:“是。”
燕清闭上了眼。
若说起初他还敢怀抱着侥幸,希望是自己多心,在听完这连发数问的答案后,就再不敢这么认为了。
吕布见燕清神色不对,眼底也随着一凛,若无其事地问道:“可有不妥之处?”
当然有,而且还是大大的不妥之处!
燕清只觉一阵凉气沿着脊骨蹿上,叫他睡眠不足的头都跟着痛起来了。他并未立即理睬吕布的问话,而是揉了揉眉心,问道:“子龙命人彻查那几人与魏续间有何联系一事,共有几人知晓?”
赵云稍稍一想,答道:“与此事干系者皆都知情,少说也有十四人许。”
燕清的心便又往下沉了一点。
他知道这怪不得赵云,毕竟在交代下去时,并未叮嘱要将此事严密保守。
却不想在势中战略一道,向来是不问鲜答的贾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主动就玩了票大的,才导致后知情的燕清这时异常被动。
尽管也对贾诩终于愿参与进来,真正地看好吕布势的前程感到欢喜,可这一刀来得太狠太猛,燕清不是看不到益处,却始终保留着一个来自和平国度的人,内心所孕育出的最基本的和善仁厚,难免有心慈手软之嫌,是一辈子都做不到似贾诩这般果决毒辣的。
亦或是,连他的反应,毒士也早已预算在内了,才刻意拉出了这时间差来?
这念头乍一冒出,就让燕清在感到毛骨悚然之余,断然否决了:人的智慧是有极限的,不可能真有后知五百年的人的存在,贾诩对他极了解,却不意味着他的计划就能将一切突发意外都囊括其中了。
文和啊文和,你倒是潇洒,难题却全抛到我头上了。
燕清头痛欲裂地短叹一声,再对上吕布与赵云关切的目光时,当真是为难之至。
他既不愿对吕布有所隐瞒,也不愿遭遇这近似欺瞒的、天大的自作主张的吕布严惩贾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