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涌入寒窗,两重纱帐、一床薄被,却终是挡不住暮秋的冷意。
秦素有些恍惚。
她是在两天前醒来的。
经历了最初的迷茫、慌乱与颓丧后,她的心境已然平复。
前尘若梦,她不想、亦不能永远囿于过去,她终是要着眼于当下,为这一世的将来好好谋划。
她隐约记得,上一世的这个时候,她因为贪玩,非要看阿妥帮庄民烧麦杆,结果被浓烟熏倒,在床上养了几日。而若她未记错的话,秦家报丧的人,近几日也快要到了。
秦素淡淡地瞄了一眼枕边翻开的历书。
她的父亲、江阳郡郎中令秦世章,在前几日随郡守外出行猎时,不慎坠马而亡。
秦素已经不大记得秦世章的长相了。
自七岁那年被送来连云田庄“养病”,她便再也不曾见过这位父亲。
如今,又隔一世。
那张早已模糊的脸,在她的记忆中蒙了尘、落了灰,被光阴抛进了角落,再也无法忆及。
秦素怅怅地转开眼眸,望向纱帐上早失本色的黯淡绣纹。
蓦地,膝盖处一阵锐痛传来,酸胀无比,让她忍不住深吸了口气,随后,一丝苦笑便爬上了面颊。
她几乎已经忘了,前世此时,她的膝盖还未养好,一逢着阴雨天便会疼。
她慢慢地伸出手,在膝盖上摸了摸。
膝盖的骨节处略有些肿胀,皮肤亦粗糙不堪,完全没有少女应有的细腻与秀致。
秦素挪开了手,神情淡然。
被嫡母在阴冷的祠堂罚跪,整整两日连水都不许喝,跪姿稍有松动便是一戒尺……年仅七岁的她能活下来已属大幸,膝盖上的这点伤又算得了什么?身为卑贱的外室女,被如此对待也是她该当的。
秦素眸色淡淡,不见悲喜。
一个外室女能被家族认回,便是在民风最开放的唐国,亦极少见。不过,秦家的情况委实特殊了些,秦素也不是平白无故认祖归宗的。
她的父亲秦世章,乃是兼祧。
以一身肩挑两房,秦家子息之单薄,由此可知。
东、西两院的老夫人虽各有私心,却有志一同地认为:无论嫡庶、男女,秦家的孙辈须得多多益善,越多越好。故秦素方得以进入秦家,并被养在了长房名下。
秦素对生母赵氏的记忆极为模糊。赵氏去得早,在秦素还未满三周岁时便病故了。
据说,赵氏出身卑贱,虽有着惊人的美貌,却因身份低微,秦世章也不敢轻易带她回家,只敢在外头养着。
赵氏死后,秦世章许是心中有愧,便将这份感情转移到了秦素身上,待她极为上心,甚至可以说是溺爱。
不过,在秦素六岁那年,这份宠爱戛然而止,而秦素的日常用度也随之一落千丈,直到被送至田庄“养病”,她才算过了几年清静的日子。
秦素转过眼眸,盯着仍在翻书的阿豆出神。
算算日子,秦世章应该早在秦素醒来前便亡故了,此刻秦家送信的人想必才出门。从青州城到连云路途遥远,骑快马也需三日,不过秦府的管家可没这般快,算来大约五、六日后方能到达连云,而她离开田庄的日子,也将临近了。
缓缓摩挲着棉被上的布料,秦素神情漠然,指尖所及处,是两本薄薄的书卷。
阿豆此刻正在找的,应该便是这两卷前秦珍本:《岁华纪丽》与《飨货志》。
前世时,秦素直至回到秦府被姑母秦世芳问及,方才察知这两卷珍本不翼而飞,所幸另一卷最为珍异的《许氏杂篡》,因一直收在装旧衣的箱子里,连秦素自己都忘记了,于是幸得保存。
只是,这本记载着前秦fēng_liú人物玄谈的古书,带给秦家的却非福运欢喜,而是秦氏满门厄运的开端。
秦素微微侧首,望向窗外。
薄暮、烟雨、寒窗。
瓦檐上滴落的雨珠敲打着地面,将阿豆弄出来的些许声响也隐了去。
屋中光线已经很暗了,书上的字迹渐渐辨别不清,阿豆终于站起身来,胡乱将纸条塞入怀中,泄愤似地踢了橱架一脚。
“咚”,不算太大的一声,床帐里的人却动了动,像是被惊醒了。
阿豆脸一白,飞快地转出床尾,掀起纱帐,顷刻间,一双亲切而干净的笑眼,温驯地拢上了秦素的脸。
“女郎醒了,可要起榻?”阿豆语声轻柔,手上已经利索地动作起来,将纱帐挂去一旁的帐钩。
秦素揉揉眼睛,娇懒地“嗯”了一声,妍媚的脸上神色如常。
阿豆心头松了松,殷勤上前,扶着秦素半坐于床沿,又去盆架处绞热布巾。
“方才是什么作响?”秦素懒懒欠伸一记,随口问道。
阿豆绞布巾的手停了,转首时已是一脸惶惑:“女郎恕罪。我不小心碰了盆架,惊扰了女郎。”
“如此。”秦素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四顾一番,最后目光定在了橱架处。
阿豆的脸又白了,绞布巾的手指紧紧攥住,神情有些不安。
蓦地,秦素伸臂向橱架一指:“我要在这上头挂几只葫芦,阿豆,你明日弄来。”清脆的声音,若鹂鸟儿歌唱,欢欣愉悦。
“葫芦?”阿豆回了回神,捧过布巾,小心地替秦素拭面:“女郎要葫芦作什么?”
“玩。”秦素只答了一字,满脸兴致昂扬,卷翘的睫羽掀动如小扇,双眸似水中剔透的墨玉,清凌凌地泛着欢喜。
阿豆不着痕迹地凝视着她。
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