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全黑,四周黑漆漆的,关承和卫东稍微歇息一下,不约而同爬起来,互相搀扶走向自家马车,吩咐车夫:“去大将军府。”
一门之隔,贾阳厉声喝道:“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有所为有所不为,不过一死尔,哭什么!”
哭声嘎然而止。
事已至此,哭也无益。黄受不愿输给贾阳,挣扎着要站起来,无奈怕得狠了,手脚无力,爬了两次,无法起身。他正在为站起而努力,耳边响起掌声,程墨凉凉道:“贾奉常好英雄气慨啊。”
黄受抬眼望去,光晕下,俊朗青年一手持杯,饮了一口,唇边一抹淡淡的讥笑,扫了他们一眼。
反正都是要死,求饶也无用。贾阳素性豁出去了,挺胸往前几步,道:“我就是做鬼,也要到阎王殿前告你破坏龙脉。”
“哦?”程墨挑眉,好整以暇转动手里的耳杯,道:“这么说,你是要一条道走到黑了?”
贾阳抬腿一走,无意间走到黄受身边。黄受伸手扯了扯他的袍角,低声道:“还有大将军在。”
黄受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到,就算要处斩他们,也得霍光朱批。他们是霍光的人,霍光怎么也会先救下他们,要不然,以后岂不寒了跟随者的心?这么一想,黄受信心大增,他们能活下来也说不定呢。
贾阳本以为必死无疑,才敢这样嘴硬,被黄受提醒,怔了一下,反而有些下不来台了。
程墨耳朵极灵,四周又静悄悄,黄受话声虽小,他还是听清了,嗤笑一声道:“你们擅闯宫禁,死有余辜,我现在先把你们宰了,明天我岳父想救你们,迟啦。”
宫门关闭,不能随意开启,要不然关闭宫门还有何意义?
贾阳一个激灵,信念在瞬间崩塌。他怎么没想到,霍光和程墨是翁婿之亲呢?他腆起的胸膛凹了下去,头也低了,一屁股坐倒在地。
黄受却更加笃定程墨不会动真格,用衣袖抹了抹脸上的泪痕,手脚也不酸软了,起身向程墨长揖到地,道:“程卫尉,是我等没有了解情况,太冲动了。”
贾阳喝道:“太仓,你胡说什么?!”
黄受字太仓。
贾阳痛苦地道:“我就是死,也不愿向他低头。陛下年少无知,才被他蒙骗,你怎么也对他屈服?”
他口里的“他”,自然是指程墨了。
黄受道:“我不是屈服于他。我们上了奏折,陛下怎么会不知道他断了龙脉?可陛下却不闻不问,如今我们受宫门所阻,陛下也没有赦免我等。可见,我等此举不合陛下心意。”
也就是说,错在他们。
其他人本来垂头不语,听黄受这么说,都抬头看他,软倒在地的,也慢慢坐了起来。他们为刘氏江山着想,为皇帝的皇位着想,可为什么皇帝却对“龙脉”这样的敏感字眼无动于衷?内情到底是什么?有什么他们不了解的东西?
贾阳感到气氛有些不对,气极败坏地道:“陛下受他迷惑,我等理应劝谏陛下才是。”
一个坐起来的朝官道:“我看,陛下清醒得很,是我们没有看清才对。”
贾阳气道:“挖开御街,在地下埋东西,怎么不是挖断龙脉?陛下年轻不懂事,你们怎么也不懂事?”
另一个官员嘲讽道:“我们都不懂,只有你懂!”
他们太轻信贾阳了,没有细想,便相信贾阳的话,被他迷惑,才致有今日之祸。二十人互相看了看,不约而地以额触地,道:“我等罪该万死,请程卫尉落。”
这是服罪了。
贾阳气极,跳脚道:“你们!”
同伴跽坐行大礼,唯有他站着,无力感阵阵袭来,他们抛弃他了吗?
程墨朗声道:“起来吧。”
“谢程卫尉。”黄受等人磕头三次,才直起身。
程墨道:“没有追究你们的诏书,大将军有令,放你们出宫。”
黄受等人脸有喜色,再次以额触地。
贾阳气得拿脚踢一个两百石的官员,道:“起来,谁让你给他行礼?”
那官员屁股挨了一脚,动也不动。
程墨丢一个眼色过去,何谕和同僚快步走向贾阳,反剪他的双手,解下他的腰带,把他捆了起来。他奔走大半天,又从小黑屋跑到宫门口,一路跌倒无数次,朝服上又是泥又是折痕,早就狼狈不堪,何谕恼他出言不逊,把他双手绑在头顶,另一个羽林郎却踢了他一脚。
他脚踝扭了,本就强自支撑,再被踢了一脚,只觉痛入骨髓,忍不住呻吟出声。
同伴都不屑地看他,你不是硬汉吗?有种别叫啊。
黄受叫他的字,劝道:“明亮,识时务者为俊杰,大将军既让程卫尉放了我等,你为何还执迷不悟?”
贾阳道:“你说什么?”
难道连霍大将军也认为挖掘御街没有什么?还是说,霍大将军想保住这个女婿,才不愿意把事情闹大?想到他进霍光的公庑陈情,求霍光拘捕程墨时,霍光只说了三个字:“知道了。”他后背冷汗淋淋而下。
他今天的所作所为,大失霍大将军之心,霍大将军才任由他受这些苦吗?想到以霍光的能耐,若是要救他们,宫门怎么会那么巧,在他们快到达时落锁,把他们关在里面呢?他万念俱灰,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呆呆看着黄受。
黄受道:“程卫尉不是说了吗?霍大将军有命,放我们出宫。”
也就是说,他们能活下去。
如果程墨说的时候,朝官们还没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