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折 还魂而归
“儒秋,如何?”山樵村村口的农舍里屋,一身形高大的男子立在榻边,眉宇间凝了些不多见的关切,指着榻上昏睡的病人这般问道。
坐在榻边的年轻大夫收回诊脉的手,思忖了一会儿,摇头道:“不碍事,只是体虚风寒,有些发热,加上溺水脱了力才一直醒不过来,身体没什么恶病,将养几日便能好。”说罢起身去桌边取笔开方。
侯在榻边的男子俯身替了大夫方才的位置坐下,抬手碰了碰榻上人的额头,又把沾了凉水的绢帕小心翼翼地给他覆上,将被中瘦小的少年仔细打量了一会儿,而后有些不信地接口道:“可身子这么瘦……真没病?儒秋你再给他好好诊诊。”
被唤作儒秋的青年摆了摆手道:“确实无病,你放心,只是身子太虚,要好好养。我开几帖补身安神的药方,你煎了药给他服个十日,十日之后我再来复诊看看如何。”
赵儒秋嘴上这般说着,提笔开药方的当口心里却道:榻上这男倌分明是刚流过产,还没好好将养一月又投江,惹得寒气入腑才会体虚至此,只是赵儒秋对此缄口不言也有他的道理。
男子生子这事说来寻常,不过并不是所有男子都可成孕。这些能生子的男子被称为孪子或孪儿,幼年时与寻常男童并无不同之处,直至长到十二三岁,会出现每月一次的腹痛之状,倒有些像女人的月事。孪子虽说是男儿身,却能生子,大抵与女子无异,那么与女子地位也合该差不多,可由他们产下的子嗣十有八九是痴儿,本是男儿却委身人下,再加上这么一条,已够世人对之侧目相待。由于大夫诊脉无法诊出一男子是否是孪儿,其腹痛症状亦不十分明显,所以孪儿的身份往往只有亲密无间的家人和他自己知晓,再者做人男妻男妾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孪儿像个正常男子那般娶妻生子的也大有人在。
而据赵儒秋诊出的流产症状来看,此刻躺在榻上的这个倌儿,正是个孪儿。孪儿与男子在一处亦常被人轻视,何况去勾栏院做妓,实属最下等。
但这些都不是赵儒秋在意的。自从知道友人和这小倌的那些荒唐事之后,赵儒秋对这倒贴上门的红杏楼头牌丝毫好感也无。早奉劝过李淙离他远些才是,可对方硬是不听,他也无法。这小倌美则美矣,不过在他赵儒秋眼里妓到底是妓,骨子里就沾着一股媚俗气,不干不净的,连替他诊病都觉晦气,真不知素来不喜男风的李淙又怎会惹来这一身腥。李淙心善,他从前就清楚,帮忙便帮忙吧,可哪有经不住几句纠缠就帮人家清倌破身的道理?现下若是让他知道这倌儿怀了自己的孩子还流了,那更放不了手了。
赵儒秋默默叹了口气,瞥了一眼榻上昏睡着的人,对着李淙语重心长道:“祈川,我还当你已与他断了来往,今儿落水竟又被你救着,我知这话你不爱听我也要说,这是孽不是缘。”
“什么缘不缘孽不孽的,我只当他弟弟而已。”李淙听到这话觉着有些可笑,最终却没笑得出来。
听对方提起故人,赵儒秋突然激动起来,转身拔高了声音口不择言道:“李淙!就算有几分相像,可你弟弟李粼川怎会是个倌儿?!粼川他早就死了!”
坐在榻边的李淙突地愣住了,面上仍旧没什么表情,只呆呆地望着榻上的人,垂下的手却渐渐地攥紧了。赵儒秋见他如此,心中一沉,冷静下来,自觉失态,于是放软语气道:“对不住了祈川,是我失言。”
李淙没有搭话,只缓缓摇了摇头,算是原谅了友人并无恶意的过失。见榻上昏睡着的人皱这眉不安地动了动,似是被吵到,又转头对着赵儒秋竖起手指搁到唇间作了个噤声的动作。
赵儒秋一愣,而后有些尴尬地走过去,将写好的药方交到李淙手中,又不死心地放低声音试探:“以前从未听你说过好男风的事儿,你如今这般究竟是何意?还是他知你身份,所以打着今后大富大贵的主意死皮赖脸地攀着你?”
李淙沉默了一会儿,回头望了一眼关切地盯着他的赵儒秋,话语里似是有些哭笑不得的意味:“儒秋,小弦只是个苦命的孩子罢了……”
“祈川,他是男倌,留着他可是个大拖累,你真的想清楚了么?三品以上官员不得豢养男妾你是知道的,虽说现下皇城内斗得正乱,但楷行和景深定不会坐视不管,说不定到时候……”李淙话意未尽,赵儒秋急急打断他,皇城的事本是不想太早告诉他的,可见到这倌儿就什么都忘了,竟把从纪楷行那儿探听来的消息一股脑儿给倒了出来。未料李淙听了这话仍是波澜不兴的样子,似是皇城不管闹得如何天翻地覆都与他半点关系也无,面前的这个人根本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李淙李祈川,只是个山樵村土生土长的农民,只是外头那些人口中的奴籍哑巴李大傻罢了。
“你以为我还能走到哪儿去?”就在赵儒秋脑中胡乱思忖的当口,一直沉默的李淙打断了他的话。李淙平淡地说完,把头微微仰起,乌黑深邃的眸子直直地望向赵儒秋。随着他的动作,右鬓垂下的发丝往旁边散开,没了头发的遮挡,积年累月的劳作下已被晒成麦色的脸上清楚地露出一个占了半边面颊的墨色的“罪”字。
赵儒秋望着李淙那张熟悉的脸,突地愣住。他怎忘了,李淙当年不仅被贬为奴籍,面上还被刺了字。奴籍还好说,不过身份低贱些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