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这次宣我和其余五王进宫议事,不知为了议什么事,启赭年纪轻,于帝王之术上却十分老练,行事往往出人意表,让你总猜不透。
我这几天在家休养养懒了骨头,正装戴冠颇觉拘束,而且差不多也算夏天了,袍服里里外外一层层颇觉闷热,只得拿了把扇子放在袖子里,好歹坐轿的时候能扇扇凉风。
到了宫内,有小宦官前来引路,道皇上请几位王爷都到修德殿中去。修德殿离着御花园不远,是一处清幽的殿阁,殿中宽敞清凉。我到了修德殿时,殿内已经坐着嘉王、启礼和禄王,寿王身体不好,寿王府这几年实际已经是启礼这个世子做主,今天寿王不能支持前来,照例又启礼代替。启礼站起身来向我行了礼,我与嘉王禄王两位堂兄彼此见礼,在一张椅上坐下。
修德殿内上首是皇上的御座,另外六把座椅一边三把对面摆。我本应该坐在西侧最末,但启礼代父前来,差了一辈,故而他坐最末,我向前挪了一位,坐在禄王和启礼中间,我刚坐下,摸出扇子来扇扇凉,对面的嘉王便皱了皱眉。
本王的五位堂兄年纪都比我长了许多,尤其是年纪最长的宗王和嘉王,岁数都比我爹还大,这两位一向不怎么与我来往,更不怎么看的上怀王府的行事和我的那点癖好。
嘉王承典之父当年便与我爹不睦,据说恩怨起源于生下先嘉王和我爹的两位皇妃之间的争宠斗争。先嘉王伙同柳羡等人,屡次向同光帝进言,请求撤掉我爹的兵权,防止他谋反。同光帝为了让其化去对我爹的仇恨,把其子承典安插进我爹的军中,让我爹亲自教导他兵法武艺,但承典心高气傲,一直不服我爹管教,有一次他趁我爹回京,自作主张突袭蛮夷,结果中了圈套,折损千余兵卒,被我爹依军规处罚,先嘉王找我爹说情,我爹这人做事不知道拐弯,没同意,就越发被他们父子怀恨,以为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我爹故意安排陷害。仇于是越结越深。
等到应昌帝继位后,我爹主动将部分兵权交给承典,在应昌帝面前保举他为将帅,先嘉王、承典乃至应昌帝,都以为是我爹有意做作,一点都不领情。
嘉王府虽然一直和我怀王府不睦,但承典当真是个忠心的王爷,太后对我假意拉拢时,承典以为本王一手遮天,把持朝政,不知道要怎么迫害忠良了,便愤怒地甩袖交出其实根本没人希望他交的那一点兵权,闷在王府中成天写诗抒情,听说嘉王府的书房墙壁上,一度糊满了嘉王所写的感怀诗,其中一首长诗老雁吟尤其出名,嘉王在诗中把启赭比做太阳,把我比做遮挡太阳和青天的乌云,把自己比做一只铁骨铮铮的老雁。
他坚信世间善恶终有报,奸臣的末日总有一天会来到。乌云只能暂时遮蔽青天和太阳,终有一日世间会荡尽浊气,重现朗朗乾坤,期盼着那一天的老雁即使现在翅膀被冰雹打断了,毛被乌云卷起的狂风吹秃了,冰雪快埋住了它的头,它依然会蛰伏在枯草堆里,老树杈上,昂头看着天,等待有一天,阳光照在它身上,让它秃掉的羽翼重生,一飞冲天,翱翔在青天之上,太阳身旁。
嘉王将自己几年内写成的几百首长诗短诗收成了一本诗集,名叫《草庐雁吟集》,刻印了数十册,赠送给清流们。我的岳丈李岄就收到一本,据说读后涕泪长流,两日未食。我因好奇,也弄了一本看,我那时年轻气盛,看完老雁吟后,感触良多,忍不住评论了几句:“大雁春夏北栖,秋冬往南,怎么能被冰雹断翅,风雪掩埋?像家雀这种的,方才一年四季都在一个地方。”
我这句话乃是站在王府的廊下所说,怀王府中的下人中,颇有不少细作,不出一天,本王的这句话便被传了出去,而且几经转口,最后满京皆知,怀王讥讽嘉王老雁不如家雀。
一时间,京城有许多自以为天下污浊我独清的文士愤慨,纷纷写诗文抒怀,如今乾坤颠倒,竟使家雀横行,大雁不得展翅,家雀竟能讥讽雄鹰。
还有人画了一幅图,一只胖家雀蹲在一只小公鸡的脊背上,题字为睥睨众生。
家仆拎着这幅图和几首诗来禀报与我:“王爷王爷,京城中那些酸文正在讥讽王爷。”我甚无奈,讥讽便讥讽罢,需知酸文的嘴如洪水,越堵越泛滥,便只得看着那幅图道:“家雀胖滚滚的,甚可爱,小公鸡也画得神采奕奕,挺好挺好。随他们去罢,大家对鸟雀的爱好不同,好比某些人喜爱雄鹰大雁,本王就挺喜欢家雀。”
这句话自然又被细作传了出去,再流转数口,化为数种传言,传言一说,怀王道,家雀吃得饱,大雁雄鹰吃不好,家雀强过大雁雄鹰。传言二说,怀王自比为富贵雀,以喜爱标致的小公鸡为荣,讥讽之徒在怀王眼中就像一群苍蝇。还有传言说,怀王道,他自比家雀,好过那些莺莺燕燕。
将愤愤不平者比做莺莺燕燕是何等的侮辱与诽谤,此等传言,自然让愤慨文士们更愤慨,于是本王迫害忠良的事迹簿中,便又多了精彩的一页。
所以,嘉王如今见面还能和我勉强客套两句已经是识大体有气量好涵养了,他一向古板,在修德殿中,我拿出一把扇子出来扇扇风,看在他眼里,恐怕便是极大的不合规矩,不恭敬,不将我那皇帝堂侄放在眼里。
禄王与嘉王走得略近,一向也不怎么看得上本王,还好我身边还坐着个启礼,我和启礼闲聊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