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只跟着亭、许二臣与一队太监。
林婉低眉道:“臣妻……”
李效道:“累了便歇一会。”
林婉迟疑摇头,李效松开手,径自朝殿内长廊去,幽深明凰殿内,帝君一路行过,林婉缓缓跟在其后。
“这便是成祖。”李效在一副画像前停下脚步。
林婉道:“陛下也仰慕他?”
李效点了点头,问:“你也知成祖生平事迹?”
林婉缓缓点头:“成祖果敢擅断,然昔年与孙皇后成婚,却过得不甚幸福。”
李效不住思索林婉话中涵义,许凌云适时道:“陛下文武俱全,今日大婚,较之成祖,陛下更无憾。”
李效缓缓点头,转身离开明凰殿,帝车早已等在殿外,二人再度前往养心殿,向太后奉茶。
太后吩咐一番,无非是成家和睦之话,李效再出来,回延和殿,这场婚事才算大约完了。当夜御花园内天子摆酒,宴请群臣,别有一番热闹不提。
且说侍卫们终于卸了担子,海东青放回鹰厩,许凌云独自在御花园边上,与一桌侍卫心不在焉斗酒。
亭影绰绰,桂香十里,一轮明月在天,照得延和殿顶满檐辉光。晴夜中皇宫的龙椽勾于天顶,朝向中秋圆月,颇有种难言的意境。
许凌云昨夜未成眠,此刻手持空杯,对着太掖池中月影呆呆出神,远处丝竹频传,酒酣楼高,红锦凌乱。
“许大人。”
“大学士。”
许凌云转身,朝大学士礼貌鞠躬。
大学士欣然一笑,这名老人历经三朝风雨,昔年十六岁江州才子扶峰赴京赶考,被誉为京城第一才俊,金榜题名,独占鳌头。
那时的扶峰英俊潇洒,作得一手好文章,朝中六部,太学门生甘拜下风,更难得的是仪表堂堂,虞国百年间年轻官吏,无人能出其右。
后扶峰回归江州任参知之职,政绩斐然,仕途扶摇万里,青云直上,举荐大学士时年仅二十七。
这一任,便是五十年。
五十年中,这名睿智老人见证了朝中fēng_liú云散,前两任皇帝政期或荡匈奴,或平四海,百年难遇的旱涝,万民围京的大战,议和,叛乱,扩展疆域,赈济天下,废后,杀妃,甚至十余年前皇后一派的甄家没落,江州富贾许家被抄家灭族,直至许凌云逃过杀头大难,回到京师,安安静静地得守他的一隅。
史上记载的大小事,扶峰都见过,史上没记载的,扶峰也都亲身经历了。
再过十年,或许是十余年,这名传奇般的大学士,也将成为史书的一部分。两任虞国皇帝称其为先生,朝臣视他为帝师,他朝何处站,便意味着权势的天平倾向哪一方。
然而待得扶峰告老还乡时,仅有一车书,两名老仆,当年十六岁入京,双手空空,唯一背篓,辞官还归之年,两袖清风。
很多年前,扶峰玉树临风的相貌扬名京师,一生未曾婚娶,如今老了,一身潇洒风韵仍在,脸庞却被不饶人的岁月刻上了皱纹。
“许大人近日都在做甚么?”扶峰负手道。
许凌云坐在太掖池的栏杆上,随手扔了块石子,荡起满池涟漪,低声答:“无事穷忙,不过是读几本书,你这就走了?”
扶峰唏嘘道:“也该走了。”
许凌云低声道:“听说,皇后出嫁前,曾有意中人?”
扶峰莞尔道:“皇后出嫁前的意中人,许大人今日不正见过了么?”
许凌云淡淡道:“当不是陛下,她的眼神骗不了人。”
扶峰道:“我可没说是陛下。”
许凌云蹙眉思索,林婉已非处子,不定待字闺中时,便与人私定终身,那人是谁?寻常侍卫不可能,不是御林军统领便是亭海生……
扶峰哂道:“近日读史,有何感想?”
许凌云笑道:“感想无非是……恨生不逢时云云,好不容易长大,有的人却老了。”
扶峰悠然道:“无缘则已,那杯醉生梦死,可曾后悔喝过?”
许凌云看着池水出神,反问道:“那杯醉生梦死,你又可曾后悔喝过?”
扶峰一哂转身,前去与老臣喝酒,许凌云道:“谢了。”
扶峰书生袖一展,莞尔道:“谢我什么?人生如飞鸟,翱于天地间,心中自在,不过是为的自己,‘谢’之一字,太重,亦太轻。”
许凌云侧着头,倚在栏杆下,嘴角略翘,望着天际白月光。闭上眼,渐渐睡了。
远处传来大学士的歌声,扶峰一手持筷击杯,潇洒不羁,引亢高歌,与几名当朝老臣推推搡搡劝酒,少年fēng_liú依旧。
李效从侧殿出来,司监们捧上酒盘,众臣静。
“一壶清觞长天阔……”扶峰带着笑意,望向李效:“恭喜陛下。”
李效叹了口气:“先生明日便要告老,孤有何喜可言?”
扶峰唏嘘道:“老了,朝堂终究是年轻人的战场,陛下年轻有为,来日定可成我大虞举世贤君。”
李效低声道:“承先生吉言,此生定不忘先生教诲,母后着我来敬先生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