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拒绝老人恳切要求的慈英,心里总觉得很不安。除了必要的说明,对外交涉以及个展走向,全由御崎一手负责,慈英只要专心作画即可。如此拙于人际关系的自己,能和御崎以外的人顺利合作吗……
怀着不安的心情,慈英和接手的鹿间首度碰面。
一看到他,慈英就有不祥的预感。
——您好,我是鹿间。
鹿间不是画廊经营者,而是知名广告公司经理,曾在美术杂志写过专栏。
——鹿间先生很能干,对你的评价也很高。知道我的状况后,主动表示愿意接手。
虽然御崎这么说,但鹿间那种广告圈特有势利、投机的模样,以及喜欢吹嘘自己见多识广的态度,让慈英有些反感。他大概以为,自己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可以任由他摆布吧。
慈英把画展数据,以及尚未完成的作品和草稿拿给鹿间看时,他叹了口气。
——嗯嗯……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这样行不通。
把慈英的东西全盘否定后,接着大肆发表他对现代美术自以为学院派的批评,最后更提出所谓的‘合作计划’。
在御崎面前慇勤有礼,面对慈英时却盛气凌人。有如双面人的极端差异,以及毫不掩饰的鄙视态度,让慈英感到相当厌恶。
——这种画卖不出去吧?只是把颜料涂上去哪叫画?不能画商业化一点的画吗?
(怎么会这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慈英无法接受鹿间所谓‘成人世界’的处事方式,而毫无交集的价值观,更让慈英无言。
他因此忍不住憎恨起介绍鹿间的御崎。但他立刻告诉自己,不是御崎的错。
坚持商业走向的鹿间,和慈英的关系愈来愈恶化。
热爱艺术的御崎从不干涉慈英,对于培养画坛新血更是不遗余力。
慈英的作品在画廊虽然算畅销,但画廊赞助的意味多于商业买卖。希望御崎能顺利找到买家,慈英才会爽快答应增加小幅作品的要求。
鹿间的出发点却完全相反。他关心的是美术品能否增值或高价转卖。作品好坏的标准,则视作品能否引起媒体注意,为赞助厂商带来利益。
对他来说,帮慈英这种名气不大的新人画家办个展,根本赚不了钱。想法南辕北辙的两人,在策划其间不断产生摩擦。
——你不是画过海报?我觉得那个不错,很大众化。怀旧的风景画,或是视觉强烈的luǒ_tǐ画也不错。
对于低俗只想搞噱头的提案,慈英不悦地反驳‘我不画那种东西’。鹿间听了冷哼一声。
——装什么清高?像你们这种把自尊画在纸上装高贵的画工,不过是在自我满足罢了。上野公园里帮游客画人像的街头画家,都比你们强多了。
言语间充满不屑的鹿间,最后甚至说出只要画‘卖画’的言论,慈英听了目瞪口呆。
‘卖画’是指某些知名画家,为了谄媚暴发户而画的风景或人物画。
这种画和画坛近年来流行,嘲讽只要自尊不要钱的仿画,统称为‘卖画风’。有不少女性画家专走这种风格。
——装什么清高,希望自己的画大卖的你,跟他们有什么不同。
我才不做那种事。慈英烦躁地反驳。鹿间的提议和御崎为了推广慈英,要求他画商业作品的想法,出发点完全不同。
——我不是为了卖画而画。我只是单纯地喜欢画画。
慈英无法完整传达自己的想法,鹿间听了则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既然只会画画,就让你的画成为有价值的东西,才是职业画家吧?一般买家对油画兴趣缺缺,乏人问津的东西有何价值可言。你会这么坚持自己的主张,只是想留名青史吧?
对立志成为画家的人来说,这无疑是最大的侮辱。脸色铁青的慈英或许天真,但认清鹿间打从心底轻蔑艺术的他,顿时眼前一片漆黑,彻底绝望。
被全面否定的慈英,第一个想到的是最先肯定自己的表哥。
(艺术的价值若只为了追求名利,他为何活得如此笨拙,照映哥也不必放弃绘画。)
艺术是种高洁的信仰,拥有扭转一个人的力量。
否定自己坚持的理念,慈英将失去自我存在价值。承继照映的期待和自己的信念,也将为之崩溃瓦解。
所以他决定不理会鹿间,专心绘制和御崎讨论过的作品。因为个展企划会议而被占据的时间,让慈英到后来只能不眠不休地作画。
然而,鹿间却毫不留情地斥责慈英。
——总之,我会帮你跟‘上面’谈好。有我出马,这种穷酸个展根本不是问题。
慈英不想深究他话里的意思。只是从这几个月的言谈间,隐约知道他以馈赠的名义,送钱给画坛以及广告圈的有力人士,还要慈英去跟他们打招呼。
鹿间暗示来往金额高达数百万。虽然画卖出后钱就能全部回收,但对慈英来说,这简直是种侮辱。
——我拒绝。我没那么会做人。
说完,慈英头也不回地离开。
之后,鹿间再也没和慈英联络。郁闷的他决定寻求艺大的恩师帮助,但对方却一脸为难。
——秀岛,你惹错人了。鹿间人脉很广,你一定会被他整死。
很多画家自喻为艺术家,其实私下结党营私。画坛注重的是出身自什么学派以及人脉。想要成功,除了走后门还要会耍心机。对于恩师的暗示,慈英只能沉默以对。
这年的某作品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