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茶篮抱在怀里, 压得莲生两臂都有些酸麻。每当这种时候,真是忍不住要想饮上一坛醇酒, 变个男身,立时可以单手甩着茶篮飞奔, 几步窜过长廊跃到香室门外……然而身处这众香云集的香铺, 四面八方铺天盖地都是各色异香, 分分钟将她当众逼回女身,那种念头, 也只能在脑海中过过瘾罢了。
只能一步一步拖蹭着,在漫长的走廊中艰难前行。
踏入通往后园的月亮门, 脚下曲径分成三道,左边通往荟香阁,右边通往凝香苑, 都是香博士们制香的所在;正前方曲曲弯弯没入花树深处的一道, 便是通往那神秘的香神殿,一路上重门深锁,一年只开一次, 只有那八位上品香博士可以进入。
抱着茶篮的莲生, 在树下凝立片刻, 遥望那延伸向不可知远方的曲径, 向往地深吸一口气,方才转向右边。
整个后园, 遍植芳草香木, 浓香怡人。闭着双眼也清晰辨识出所有的味道:蕙兰, 泽兰,妙法兰,荔兰,铃兰,蝴蝶兰……走上半月桥,越过荷花池,是一座精致的雅舍,几扇直棂窗隐约掩映在修竹背后,拾级踏上石阶,轻轻行过一道幽静长廊,便是十间香室的所在。
走廊尽头,悬着“白”字竹牌的,正是白妙房间。
藤门未曾闭严,走到门外尺余处,已经隐约可见室内湘竹细席,锦缎方褥,一个白衣女子的背影,伏身在黑漆长案前。案上香炉端坐,一柱香烟袅袅,四周盛满香材的各式钵,炉,罐,琳琅满目,那女子正用一枚精巧的玉杵,在钵中细细研磨……
莲生心头一震。
制香手法,都是家门绝艺,这景象,她不该看。
急忙后退几步,正犹疑着要不要就地放下怀中的茶篮,已听见室中呛啷一响,那女子掷杵于案,低喝一声:
“什么人?”
莲生急忙跪倒,伏地拜下:“杂役莲生,前来奉茶。”
藤门霍然拉开,一双裹着白袜的纤足踏在门前。
凛凛凉风穿堂过户,在低垂着头的莲生眼前掠过,拂起那双纤足上一层层薄纱衣袂,如流云般辗转翻飞。耳边一个清冷的女声响起,娇脆,尖细,一字字却是令人彻骨冰寒。
“分明是厨房杂役,怎敢涉足凝香苑?一身油烟臭气刺鼻,毁了我这一钵好香。”
果然不愧是甘家香堂唯一的一品香博士,老远地已经把这气味嗅得分明。莲生自知犯忌,也不敢辩驳,唯有抱过身边茶篮,膝行几步,小心翼翼地双手奉上:
“我是乌沉师父的徒弟,怕耽搁姊姊用茶……”
“谁是你的姊姊!”
蓦然间寒光一闪,是白妙将手中香钵掷下,正中茶篮,钵中制了一半的香材洒了莲生一头一身。那茶篮沉重,莲生跪在地上本已抱持不住,被这猝然一击,连人带篮歪倒,登时篮中呯呯啪啪响成一片,清水茶水,四散流淌。
身后哗啦啦一阵门响,是各个香室都有人出来观望。
莲生顾不得其它,急忙爬起来扶正茶篮,打开篮盖瞥上一眼。
最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那盏曜变茶碗撞在茶碾上,已然一分为二,裂痕清晰触目,如锋利的刀刃刺入莲生心中。这只茶碗价值连城,莲生不知要做多久的工才能赔得起,这心中一阵剧痛,简直同茶碗一起裂成两半。
“小贱人……”
廊上传来一声尖叫,还未待莲生回神,一条凶悍的人影已经疾扑而至,啪地一声大响,莲生只觉脸上撕裂般的一阵剧痛,身形已经不由自主地飞离原地,整个人撞向香室的外墙。
“你这贱丫头,怎么敢到凝香苑来!”
这一记耳光,用尽全身力气,那人尚不罢休,扑过去揪住莲生头发,对准面孔,啪啪又是两记:
“你,你想死了么?竟敢来白姑娘香室窥探?教你多少次不得进后园,不得到凝香苑,都当是放屁么?……”
莲生的视线一片模糊,脑海中昏天黑地,双手拼命挥舞挣扎,奈何女身柔弱,毫无力道,一头长发被用力揪紧,一片片痛如针扎,竟是挣脱不得。耳边轰轰鸣响不休,好一会儿才听出这人是师父乌沉。
“师父,师父,你错怪我了……”莲生双手护住发根,急忙辩解:“我是见你错过时辰,所以帮你……”
“还狡辩!”乌沉厉声呼喝:“贱丫头,小贱人,趁我一晃神就来作死!白姑娘,白姑娘,你莫怪罪于我,这,这跟我没关系,是这贱丫头自己……”
“你调-教的好徒弟!”
白妙掷下怒气未消的一句,嚯啷一声甩上门扇,飘然回入室中。乌沉急切之意难掩,扑通跪倒在地,膝行蹭到门外,隔着门扇,仓皇哀求:
“白姑娘,白姑娘?姑娘别生气啊,这贱丫头与我……与我无干啊!我家小末末拜师的事……还望白姑娘开恩……姑娘?姑娘?”
藤门隔蔽的室内,静寂无声。
廊中只闻得乌沉呼哧呼哧的喘息,越来越是急促。
“你!”
乌沉霍然回头,一双眼皮垂搭的三角眼紧紧盯住莲生,目光如剑,杀气凛凛:
“坏了我的大事!”
缩在墙角的莲生,感觉到危机在即,手足并用地爬起,拼命逃向廊外。只觉头顶一紧,散乱的发髻又被揪住,身子后仰,顿时仰面摔倒。随即拳脚-交加,劈头落下:
“死丫头,贱丫头,苦水井的贱货,不听话的小贼!我就知道你一直不安好心……”
“师父!我没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