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拼尽全力的一刀却在中途被生生截住。卫有刀只觉去势一挫,臂力于旋刻凭空消失,不禁大惊。惊诧之色未及毕露,冯清河双腕一振,右手刀已落入他掌中。
古怪,当真古怪!在场众人都清清楚楚看见了冯清河的动作,却无一人看得明白他是如何办到的。
卫有刀瞪着转眼移手他人的单刀,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司马流也瞪着那把刀,倏然又看向卫有刀,不由得忆起了畴昔情状,心下悯然。
到得此地,却再也无需忍耐!
右指一扣,搭上腰间的寒铁八仙纹剑柄。
触到宝剑的瞬间,司马流眼角锐光纵纵,观着那卫白的脸色,只要他有所指示,这把断水剑将立刻拔鞘而出。
却不意那卫白眼珠儿一凝,将头微微摇了几下。
司马流始料未及,悲怆猝然冲上心扉,搭住剑柄的五指微颤不已。
他仿佛明了了,那个时候卫有刀轻描淡写一句话,却是含了多少酸涩苦楚。
☆、第十二回
乾符二年初秋,关中,咸阳。
司马流怀抱长剑,背抵着一棵白桦树干睡得正香。他身后,是成片成顷的白桦林。
光滑洁白的树干即使在夜色中也泛着三分华彩,如同一盏盏灯柱,与漫天星斗相映交辉,暖了浪客心田。
四下很静,只偶有几声稀疏虫鸣,打不破这阑夜三更。
叶梢儿在头顶蓦然一阵轻晃,周围却没有一丝风。来人留足而立,一道颀长斜影贴住了白色树干。
斜影动了,动得很慢,一步一顿、蹑手蹑脚,居然没发出丁点儿响声。三尺、两尺、一尺……
司马流毫无知觉,连眼皮子都没动得一下。
享誉江湖的“断水剑”司马流,没由得如此疏懈。这要传出去,还不得教人笑掉大牙?
却只怕还没来得及被人笑话,命已经丢了!
那人面沉如水,嘴边却蓄起三分讥诮,心道:管你真睡还是假寐,过了今晚,倒要看看你这“断水剑”还如何使得!
心念电转,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骤然探出。其时他离司马流已不足一尺,这般近身一抓,果然将断水剑的剑柄抓了个正着。
再说那司马流,方才倒是真睡着了,只不过在无风叶动之时便已醒转。江湖中人的警觉性本就高于常人,而他尤甚。为此,他师父薛萝真人曾半开玩笑地评价说,这可是保命的天赋。
不过他功夫好,这保命的用处倒没使上几回,却正好可借此天赋一窥敌情。比方现在。
其实这些个周折费的却是有些多余了,来者何许人也,他司马流翘翘脚趾都能猜着——想来这几荀时日里结伴同行,长短算个朋友却总想夺下他那把断水剑的,除了卫有刀还有哪个?
也不知是揣了什么心思,司马流倒挺乐得陪他玩这一出。开头还拔剑相向,打乏了,改为理论,随后索性就由他闹去,反正凭自己的本事,看住一把剑总是绰绰有余的。
当然这般一再让步,也是没奈何。对方于他有恩无仇,自不可真刀实剑地开打;要论说理,却跟他说什么?这卫有刀非但手中有刀,嘴里也像藏了刀子,开合间飞刃迭射,几次下来,司马流败得溃不成军。
所以说这号人,当真是惹不起,躲不起!
既然躲不起,那就不躲了。“断水剑”也不是什么好捏的软柿子,卫有刀来抢,便给他一堆钉子去碰,有两三回倒也将他耍得挺惨,要么落了水要么滚下坡,好在司马流自有分寸,不会让他受伤便是。
明的不行,来暗的。
于是司马流又陪着卫有刀玩起了躲猫猫的游戏。今夜,正是第一场。
眼睛虽然闭着看不见,耳朵却愈发灵敏,听风辩形,虚影一晃,右掌已经扣住了断水剑。
连带了一只手。
司马流一愣睁眼,一双凤目闯入他的视野,直来直去,像极了那人的性子。
卫有刀也是一吓,转眼却敛了容,揶揄道:
“不错嘛,‘断水剑’可比那野兔儿还机警啊!”
司马流没有吱声,对付那人刀子嘴最有效的办法,便是保持沉默。
那卫有刀面上嬉笑,底下却暗暗施力,要抽出那只手来。司马流察觉,手下也加了几分力道,轻易不肯便放,谁教是对方先惹的他。
随后两人就在那儿拼起内力来。
咸阳的初秋,夜间已添了三分薄寒,可他们两个却皆是汗流浃背,不多时,内里一层贴身xiè_yī都被沾得透湿。
月上中天,分外明。
满满一壶玉液琼浆被嫦娥仙子失手打翻,倾落遍地霜华,如雪一般盖住了司马流和卫有刀,将一场势均力敌的拼斗生生渲染出一丝缱绻。
他的正脸近在咫尺,几行汗珠儿自发际渗出,缓缓滑入颈下,没入领口。所过之处,肤质变得晶莹剔透,似雨后放晴的天空下,一丛被甘霖润泽的苍翠草木,鲜嫩素朴,却远比那娇弱的花朵儿更俏上几分。
司马流头一回将一个同性看得如此仔细,视线被无形的力量牵引,一遍遍逡巡描摹,却总也逃不开他的脸。
一个男子,一个与他同样铁骨铮铮的男子,在一次次往来打闹间,一番番嬉笑怒骂里,居然有意无意地拨弄了他的情愫。那究竟可称得是欣赏,爱惜,抑或……别的什么?
似乎没那么重要了。
心尖儿处剥落了一层壳儿,上头仿佛爬了一只蚂蚁,痒痒的,麻麻的,只恨隔着皮肉,偏无法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