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祐帝心有所愧,对鲁王纵容宠爱,甚至之藩时都力排众议,使鲁王强留在京安养。
柔珂脚步微顿,缓缓道:“自是该去的。”
一个该字,道尽几多心中不可与外人道来的怅惘与无奈。
这座晋朝上上下下几百年数位帝王携将相臣子之手,以庶民劳役之力修建完善的城池,固若金汤,稳如泰山。内里四衢八街,华灯璀璨,老有所养,幼有所依,却盛着柔珂经年后最为抵触和排斥的回忆。离京三年,她不但未能排遣心中郁结多时的苦闷,反而生出许多世事艰难常有不得已而为之的忧愁。
鲁王也好,淳祐帝也罢,若是可以,这一家子人,她宁愿永世不见。
进得厅内,秦延与其妻刘氏迎上前来,俱各自向柔珂施礼。
秦延见秦溶月还赖在正厅不走,死死地粘着柔珂,虎着一张脸作势要骂,刘氏与秦延夫妻多年,经久不孕,十二年前怀的孩子亦因受惊过度终日惶恐而胎死腹中。求神拜佛诵经参礼,寻了不少方子好不容易生下秦溶月,自是视若珍宝,哪里舍得她挨骂。
刘氏绞着手帕,几欲上前劝阻,又似心有所虑,踟蹰不定。
柔珂矮身抱住直往自己后面躲的秦溶月,与秦延笑道:“溶月还小,许是很久不曾见我了,难免依依留恋。秦老不妨容她一回,她席间必定安静吃饭,闭口不言。”
秦溶月一手环着柔珂纤细修长的脖颈,一手紧捂着自己的小嘴,忽而又松开指缝,含糊不清:“爹爹,求您了。”
天热,膳食宜素。
刘氏准备的菜肴也以时令蔬菜为主,家常小菜,爽口开胃,倒是别有一番情趣。
“原是想邀你父王同来用膳,身子依旧不大康健么?”秦延与刘氏坐在一侧,对面便是柔珂与棠辞,眸子便极为微妙隐秘地瞥过棠辞。
秦溶月坐在柔珂的腿上,柔珂食量小,大半时间用来喂食。她筷头夹住一片青菜,窝手送进秦溶月的嘴里,丝帕轻轻擦拭她嘴边的残渍,平静道:“身子虽不见得安好,父王原是想来的。被礼部的大人缠住了,脱不开身,命我来时必定诚谢秦老与夫人的美意。”
豫王不问政事,诗书自娱已有多年,朝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秦延心中自有猜想,仍开口询问礼部大人为何而来。
“自是为着催我婚嫁。”
一旁静默喝汤的棠辞闻言动作微顿,借着碗沿遮蔽偷偷打量柔珂的神色,见她面上无悲无喜,心中又凭添些许莫名的思虑。
豫王与先帝刎颈之交,豫王妃与懿慈皇后亦是高情厚谊。柔珂幼时便与懿慈皇后肚子里的孩子指腹为婚,岂料懿慈皇后生下的第一胎是个公主,众人便说笑着过去了。直至第二胎生了太子,先帝不说懿慈不言,众人也已然将柔珂看作未来的太子妃。
康乐九年,八字相称,诏书已下,只差过六礼,横生变故。
柔珂的婚事遂落空,此后因着其中挂碍,几乎无人再敢询问。
秦延不再刨根究底,柔珂却忽而自个儿抬起眼眸,浅笑道:“不过十几个年头,当年先帝陛下赐婚下诏的墨迹朱泥还未淡去,掌吉礼仪制的礼部官员竟已忘得一干二净了。殊不知我既已嫁作人妇,又岂有再嫁之理?”
她的眸子似古井深潭,平静中暗藏波澜。
刘氏乃妇道人家,政事自是能避则避,更遑论牵涉两朝天子同室操戈的天家丑事,此刻沉默不言为夫君夹菜。
秦溶月是个不谙世事的孩童,腮帮子被菜叶和米饭塞得鼓鼓的,低头玩弄柔珂衣服上的绦带。
秦延作为三朝老臣,抚须淡笑,面上讳莫如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