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几颗花生,棠辞拍手拂衣,呈落落大方之势。重新拈了棋子引手示意陆禾一起对弈,笑道:“你此次及第为官,有了俸禄,大可买几个婢子供你使唤。”
陆禾不以为然:“人多嘴杂,且那点俸禄买了婢子还能剩多少闲钱?”
与棠辞对弈,他向来不敢掉以轻心,每一子每一招无不瞻前顾后,瞭望大局。只今天,他忽而想起什么,瞥了燃起袅袅炊烟的厨房一眼,凑到陆禾耳畔低声问道:“你为何挑个男子伺候?行事岂不多有困顿窘迫?”
挑起眼眸自上往下扫了陆禾一眼,棠辞轻嗤一笑,道:“你莫不是在翰林院才待了一天就迂腐不化,成了胶柱鼓瑟之徒?打太/祖皇帝起,哪有贴身跟着婢子伺候的生员,若真那样干,怕还令人起疑得多。”
因和棠辞相处时日不短,是以陆禾早已习惯他偶尔流露出来轻视他人的纨绔之气,并不着恼。只是仍自蹙眉为难道:“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每月癸水……”他说到“癸水”二字声音已细若蚊蝇。
白子一落,堵住失群离索作困兽挣扎的一片黑棋。棠辞这才抬眼,漫不经心道:“我早已服药,绝了那物。”
第3章
翌日,休沐日。
晋朝除却寒食、端午、中秋、冬至、正旦到上元节的长假及万寿节外逢十一休,即每月初十、二十、月底可得一日休息,较前朝而言宽松不少。
纱帽街,原因显宗年间有一修补束发冠帽、女子簪钗手艺精细灵巧的李姓商户所开铺面而得名。后经历英宗、高宗、宣宗直至成祖,官员日益增多,且府邸越盖越大屡屡逾制,成祖乃命人圈了几条街按制度规范盖了供给在京朝廷大员居住的府邸宅院,纱帽街便是其中一条。
买卖人大多心思通透,会精打细算也会见缝插针。平日在闹市摆摊叫卖,轮到官员休沐日便早早地担着箱子抢到了纱帽街的要紧路口,往往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即可讹诈几个大腹便便肥头大耳的官老爷一笔,赚得可比往日多上不少。
甜水巷距纱帽街不远,却也不近。
棠辞早早地出了家门,此刻才晃到纱帽街路口自是另有隐情。抬头瞧了瞧日头,心里又有了一番打算,更不慌不忙地在路边小摊上或是抓一把嘉庆子1,或是尝下果茶,一会儿摸摸布偶,一会儿踢踢竹球,银子并未掏出半文。
“卖糖人哩!卖糖人哩!”小贩吆喝了好一阵儿,见一五官秀美的少年郎驻足摊前,眼尖地瞥见她腰间佩戴的美玉,更加卖力,“公子,公子!十文一个,不甜不要钱叻!”
棠辞原是瞧他的酒糟鼻子好玩,多看了几眼,这会儿便笑着朝隔壁卖山楂葫芦的姑娘一指:“我若要尝甜头,吃糖葫芦不可?糖人求的是个形似逼真,你妄作个生意人,吆喝都不知道挑重点。”
小贩起先以为她是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一味图新鲜享乐,现下被她一数落,起了些手艺人的脾性,擦了擦酒糟鼻子,抽出木架上最为得意的一个糖人送到她眼前夸耀:“怎么不形似逼真了?你瞅瞅我吹的这美人!旁人拿金子与我我都不卖叻!”
糖人一瞬被棠辞抢了去,小贩只当她喜欢,心里正乐呵着。少顷,但见她手里捏着糖人棍儿细细看着,唇角勾着莫名的笑意,唤身后跟着的黢黑仆从给了十文银子,临走前回过头来幽幽道了声:“翟冠霞帔勾得不错,你应在这糖人眼下点粒黑芝麻,此人右眼底下有颗泪痣。”
小贩听得奇了嘴巴张得极大,足以吞下一串隔壁摊子的糖葫芦,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边追边喊:“那是押摊的宝贝,十文钱哪里够!”
人影窜动,熙熙攘攘,哪里还寻得到踪影。
“小哥哥!”吏部尚书府前,一个穿着粉色曲裾的四五岁女孩儿兴奋地叫唤着,小手小脚几欲从抱着自己的管家叔叔身上挣脱。
棠辞见状忙疾步上前接她到了怀里,将糖人递到她的手上,教她曲拳握紧。
管家陈山毕恭毕敬地朝她鞠了躬,侧身引路道:“老爷在厅内候着,您随小的来。”
“陈管家有事去忙即可,府里的路我熟络得很,并不会走丢。”棠辞又看了眼渔僮,“你也去帮忙做事,别懒怠了。”
陈山知她说一不二多半不容他人置喙,应了声是告退了。
渔僮哎哎的便跟着陈山一道去了,低眉顺目地浑然不似昨日。只他刚刚瞧着管家对棠辞的态度,又添了许多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