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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七从坐夏居里往外迈的时候, 正碰见才刚从外面回来的燕九少爷, 两人的目光对在一起,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一些与以往不大相同的东西。
“去哪儿?”燕九少爷先问了出来。
燕七这才发现这货不知从几时起好像再也不慢吞吞地说话走路了——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好像就是突然长大了的那一天吧。
“去找大伯。”燕七答他。
“有什么事是我该先知道一下的么?”长大了的她弟语声温和,但那眼神儿里透出的却分明是“朕要知道所有的事, 快告诉朕!”的霸道犀利。
“唔, 这件事情我要先和大伯谈过才知道有谱没谱, 不如你先乖乖回房洗干净了等我?”燕七道。
燕九少爷顿时不想理他姐了,抬手摁在她脑瓜子上就进了门去。
燕七出了坐夏居外的竹林, 沿着结了冰的湖往后花园的方向走。
偌大的后花园,只有一处地方可以住人, 就是燕子恪的半缘居。
这个时候他大约还没有回府, 因而燕七也并不急于往半缘居去, 只慢慢地在月光下的花园里散着步。
“家祖酷爱书法,”闵雪薇清淡的声音此刻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毕生爱好便是收集名人真迹,亦或当世书法大家的字帖, 老人家本人于书法一途也有极深的造诣,在文人圈中颇有些名气,曾有‘字仙’之誉。家里这些晚辈中, 家祖最为疼我,因而自我幼时起便时常亲身教导于我, 尤其在书法之上, 不仅仅只教我在纸上写字, 还为我讲解文字的构造、意蕴、特色, 甚至文字中所具的生命。
“所以,我自认对文字有着比同辈甚而上一辈人更深一些的了解,也善于鉴别名人真迹与伪作,在这一点上,家祖说我颇有天赋。
“几年前,那时我还不识得你,某日贵府设宴,我们一家在受邀之列,午宴过后,众宾自行消遣,为甩开某个无聊纠缠之徒,我无意避入了后花园中的一处轩榭,彼时轩中无人,我便意欲多待片刻,待那无聊人走得远了再离开。那轩榭右手边是间书房,布置得十分清雅,墙上有几幅名人字画,出于习惯,我仔细辨别了一番真伪。
“当然是真迹无疑,其中有两幅甚而是家祖苦寻多年未得的书法大家欧阳献遗世不多的作品。可惜君子不夺人所好,这两幅珍品想来主人家也不会舍得转手卖掉,我便也没有动要替祖父求买的念头,只想着这样难得的真迹,总要多看几眼才好。
“看了半晌,便觉越看越是喜欢,一时沉迷,便信手取了桌上纸笔,照着真迹模仿了一番,待要再取一张纸,发现桌上已有了数页写过字的笺子,拈起一看,却见又是一页欧阳献的真迹。
“但转瞬我便知道那是伪作,因为欧阳献是百年前的古人,古人的手迹,用纸不会如此崭新,看墨迹也知不过是写于至多十数日前,但再细看笔迹,我惊讶地发现,这笔迹,确乎出于欧阳献!
“我对自己鉴别字迹的能力还是较为自信的,然而经过再三地、仔细地辨认,我不得不无比讶异地得出结论——这页纸,的的确确,与欧阳献的笔迹毫无二致。
“可我也很清楚地知道,这页纸绝不可能是欧阳献亲手所写,所以只能说,这位模仿欧阳献字迹的人,委实了不得,竟然能将别人的字仿得真假难辨。
“我以为这位模仿者是欧阳献书法的痴迷者,所以才能将他的字迹揣摩得如此传神,于是我又翻了翻桌上其他的字帖,然后我被吓到了。
“桌上的这些纸笺上,有颜仪卿的真迹,有怀文和的真迹,有柳翁的真迹,有苏丰润的真迹,有……
“我能确信这些笔迹都是仿的,然而仿得惟妙惟肖与真迹无异,我可以相信有人能模仿某一位书法名家的字迹达到几可乱真的地步,但我不敢相信这个人可以将数位截然不同字体的书法名家全部模仿到真假难分的程度。
“当时我的心情不是惊艳,不是赞叹,而是……恐惧。
“这已超出了我对常人的认知,我希望我的鉴别是错的,是因为经验和功力的问题没有看出细小的差别,出于无法相信、但希望能够确信的意图,我抽出了其中一页纸,并将它折好藏在身上,想要带回府让家祖再做一次鉴别。
“因着对这个人产生的恐惧与好奇,我希望能够知道他是谁,于是在桌下小屉里找到了他的私人印章,不想正要拿起来看时,鹦鹉架上的那只鹦鹉忽而飞过来,正落在桌面的笔架之上,而后歪着头盯着我看,不知是不是因为我当时有几分心虚和害怕,只觉那鹦鹉的目光十分地冰冷,然后,我听到它对我说:
“‘你是谁?’”
半缘居日常并不锁门,燕子恪不在的时候,燕七偶尔会去他的书房顺几本书看,而在以前,燕大少爷被逼着读书产生了逆反心、燕四少爷在家中闯了祸为躲开大太太的惩罚时,也都会跑到这儿来避风头、图清净。
书房里一灯如豆,主人不在,没必要灯火通明。四枝端了热茶和燕七爱吃的点心上来,顺便往屋中的炭盆里添了几块新炭,挑亮燕子恪最喜欢的那盏琉璃灯,四枝关门退了出去。
鹦鹉水仙,蹲在架子上歪头看着燕七,燕七冲它招了招手,它便飞过来落在桌上。
燕七拿了小梳子给它梳理羽毛,它乖乖地不动,满脸地享受。
“心机鸟。”燕七说它,“原来会说的不只是‘安安’。”
“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