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蓦然回溯起这遭二入宫时,初访惊鸿殿,徐青颦同自己所打的诳语——
“你近日只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我想你大抵还不知情,襄州裴家的独生子推了方阁老家的婚事,闹着要上山做和尚去,你说说看,这是为什么?”
她顿时哑然失笑。
而彼时立在原处的裴炳,神情恍惚举起了手,临了又放下,心底尽是怅然若失,一直在心底挥之不去得是他适才途经燕怀瑾房外时的情形,充斥在他耳畔的,是她若有若无的娇喘。
教他如何再事无巨细的告诉她,他这遭是逃婚出来的。
方阁老的那位掌上明珠,他曾远远地见过那女子一面,同旁的大家闺秀并无什么分别,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头印出来的。
他想,大概这世上所有女子的音容相貌在他眼里,只有两类,一类是徐杳,一类不是徐杳。而他这一生白衣苍狗的时光里,亦只有两类,一类是徐杳在他身边的时候,一类是徐杳不在他身边的时候。
他初见徐杳第一眼时,还是徐母携着徐杳来自家作客的缘故,那时她眉眼还未来得及长开,约莫是平日里的吃食尽是些清茶淡饭,连身子骨也弱不胜衣,唯独一张脸白白净净,灵秀得紧,虽及不上同龄的姑娘两腮鼓鼓,却也出人意料的颇讨长辈欢喜,只可惜这些个长辈里头她娘舅那一大家子却并未名列其间。
爱慕上一个人的方式有三种:直觉、错觉和不经不觉。裴炳想,他大抵将这三种已然全占了。
他一直自诩得是,自己会对徐杳怦然心动,甚至日日做起不着边际的黄粱梦来,实在是一桩过分轻而易举的事。以致于从那以后每每瞧见徐杳的每一眼,都成了他这辈子泯灭不去的劫数。
这日徐杳在房中用过晚膳以后,在连廊上眺了一眼燕怀瑾紧闭的门扉,便侧首往庭苑里头去了,因连廊上头悬着绢灯,只见得满苑芭蕉,绿意盎然。
她竟同裴炳不约而同在庭苑里头的一方石桌旁的圆凳上相对而坐,裴炳身边的小厮立时上了茶,还拿出一对棋笥出来,原这方石桌上头摹刻着棋盘,裴炳提议同她下棋,她自然欣然应允。
“你过去从未赢过我的,只怕是你我的情谊已然大不如前,”徐杳兴致阑珊撂下指尖的白棋,佯作怏怏不乐道,“可见你这些时日以来,棋艺精湛不少。”
裴炳则是一派气定神闲,漫不经心道:“杳妹同我是一处顽到大的情分,如何是那些混账能比的?”
殊不知他此时掌心已然生出许多密密麻麻的细汗。世人千千万,他裴炳独独只有这么一个杳妹。
“小祖宗,你可莫再拿我寻乐了。”徐杳到底是绷不住乐了,下一瞬却剜了他一眼,“休得胡闹。”
她这句时隔经年的“休得胡闹”,正如眼下这月色洒了满地,勾起他许多思绪,依稀恍如昨日一般。
建安二年,徐杳投了护城河这桩事,一度在襄州传得沸沸扬扬,差点儿被人写进戏折子里头,只怕是撂笔之后还未来得及洗墨便变卖给茶楼的说书先生去了,再点上一壶茶便足以教人听到天荒地老。
而裴炳也是在人云亦云里听说了这桩事,琢磨之后才意识过来,徐杳同自己曾经是有过几面之缘的。而自打这桩事以后,他再见到徐杳,已是次年,惊蛰时节,襄州城外的栖霞寺。
裴炳蹑手蹑脚避开了众人眼目,寻了一棵菩提树下的石凳落座,小心翼翼打开小厮为他寻来的坊间话本,参悟起“佛门本是清净地,为何总是染尘埃”的诲诫,看到香艳之处时,更是啧啧称奇,不由得叹两声“善哉,善哉”,也逐渐会过意来为何府上许多丫鬟会对自己暗送秋波。
偏生这时候徐杳自他身后探出手来,够去了他置放在石凳上的下半册。看着那突如其来肉嘟嘟的一双手,他那时心头大骇:呔!窃书贼。
不曾想这窃书贼不过是一个约莫十岁左右的小姑娘,粉雕玉琢惹人怜,他伸手去拿她手上的下半册,不料这小姑娘力气却不小,刁钻得很,水汪汪一对眼睛望着自己,他颇带几分犹疑不决的惑道:“打何处来的小哑巴?”
只可惜这小姑娘一声不吭,最终却因力气敌不过他败下阵来,临走前还颇为怜悯地拂了他一眼,十分老神在在。后来他盘问了候在不远处为他望风的小厮,这才知晓原来这“窃书贼”原是徐杳。
他这小厮行事倒也周全,可谓是对他马首是瞻,不过小半个月便同侍奉徐杳的丫鬟豆蔻生出交情来,他这才得知徐杳寄住在她娘舅家的日子并不舒心,又想起那日在栖霞寺的情形,只当徐杳年岁小,这是盼着上私塾呢,偏偏女儿家再这世道上不了私塾,便有许多门楣高的大户请教书先生登门授业。
只道那祝英台亦是这般求学好问,想来徐杳同她也是如出一辙呢。
如此这般,他便挑拣了几本启蒙书籍,因怕她看得闷,便又添了本《梦溪笔谈》,并亲自起草了一封信函,信笺开头还不忘提了一句奉母亲意愿如何如何。
不曾想,除却他先时借给她的一摞书,他亦收到了她的“回信”,说是“回信”委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