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想到碧鸢真的与萧府有所联系,更没有料到机遇巧合,会在这里碰到碧鸢的亲妹,这也使得我要将整件事情摸索清楚的好奇心更为强烈。
连着几日,我都没有再遇到过萧赫,听碧云说是因为他伤势并没有好,需要静养。而萧娆倒是经常派人来送些糕点与水果,看来似乎已经解除了对我的防备与怀疑。
我一个已嫁作庶福晋的皇室格格,夜逃夫家王府,想必在紫禁城内福临与皇太后已然下了旨意勒令搜查,因此我命了碧云帮我去外头悄悄打听有没有关于清室里比较敏感的消息,碧云以为我担心逃婚而被人追逼,因此没有多问我缘由,便一大早出了门帮我去询问。
六月里的天极是闷热,我坐立难安地在中厅里等着碧云回来,直到晌午时分,她的身影才出现在门外,我忙跑出去拉着她的手心急问道:“怎么样,问到什么了没有?”
碧云回道:“只听闻鞑子皇帝的皇贵妃生了儿子,其他没有打听到什么。”
在这个蝉鸣盛夏的季节里,宛甯生下了福临的孩子,我似乎可以透过眼前这烦冗沉闷的日光,看到福临与宛甯脸上幸福洋溢的微笑,我用手紧紧地捂住了胸口,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平缓地说道:“我知道了。”
碧云见我神色异常,关心地问道:“艾姑娘,你怎么了?”
我摇摇头,克制了一下情绪说道:“我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个故人。”
碧云有些好奇问道:“艾姑娘若是愿意,可否告诉碧云是哪个故人?与艾姑娘你又有什么特别的故事?”
我抬眼望了望天空,今日的天色澄蓝,像是宛甯经常穿的衣服颜色,清新素雅,不着亮颜,我轻声叹息道:“她是我的故友,没有什么特别的故事,只是,我们选了不同的道路。”
碧云见我不愿多说,便也不再追问下去,替我打点好了午饭,我只吃了几口便推托说没有胃口,回到了房里休息。午后的萧府少有人走动,本就空旷的府邸更显得静谧压抑,我推开了窗户,只听得到盛夏里的蝉鸣声声不绝于耳,回想起小的时候我总是不愿意午睡,额娘替我卷了凉席让我躺在睿亲王府的天井里,她坐在我身侧一边手拿蒲扇替我扇风,一边掂起侍女拨好的葡萄塞进我的嘴巴里,而耳边也是这样聒噪不停的蝉鸣,此起彼伏,陪着我度过了童年里一个又一个的盛夏。
我双手架在窗檐边,头斜斜地伏在双臂上,忽的一滴泪落在了窗檐边,又缓缓地没入了木框上堆积起的灰尘里,我忙用力地拭去了眼眶里还残存着的泪水,耳边却突然回响起一个甜糯的声音:
——“董鄂宛甯参见东莪格格。”
那一年我刚满十岁,与宛甯初次相遇,她的模样我至今仍旧记得,齐平的刘海,笑起来的眼睛会形成好看的弧度,眼里如是带着潋滟的波光,额前的碎发随着她的步伐有序的摆动,她走过来向我请安,年纪虽然尚小,但规矩样子已然一点不差,有礼地对我说道:“董鄂宛甯参见东莪格格。”
我想我从未料到,我一直信任的她,最后会做出背叛我的事情,数年的友谊情分,竟在人事更迭中变得脆弱不堪,一击即碎。
而如今她位及皇贵妃,为福临诞下龙裔,在紫禁城里享尽荣华隆宠,她可曾有一点点想起过我这个年幼时交好的朋友?
——“东莪,不管你相信与否,我董鄂宛甯从未想过夺你皇后之位,更没有在你背后做任何对不起你之事。”
在延庆阁那夜里她同我说的话,又有几分是出自真心呢?倘若没有动过争宠的念头,如今的她又为何母以子贵,踏上这仅次于皇后的贵妃之位?
我用力地摇了摇头,在心里命令自己不要再想下去了,她董鄂宛甯的一切,早与我爱新觉罗东莪没有丝毫联系,她平步青云亦或是落难低谷,都无法左右我半刻的心情。
可是为什么此刻的难过像是这夏季里无端蔓延开的沉闷一般,环绕在我心上,始终都挥之不去。
碧云替我端来了解暑的乌梅汁,见我趴在窗口双眼微红,忙上前把我扶起来问道:“艾姑娘这是怎么了?”
我沉默着不说话,她把我扶到了房内的长椅上坐定,替我斟了乌梅汁端到我面前道:“这天气着实闷热,艾姑娘多喝些梅汁解暑。”
我摇了摇头,沙哑着说道:“我有些乏了,想睡一会,你把梅汁放着吧,我醒了再喝。”
碧云把斟好的乌梅汁放到了我的床头,回过头道:“那艾姑娘先憩上会儿,醒来再喝,若是嫌梅汁不凉了,你再唤碧云给你添上些冰块。”
我依旧沉默着点了点头,她见我不说话,便退了出去准备关上房门,似是又想到什么事情一般,复又进了门走到我面前说道:“艾姑娘,你口中所说的故人,可是鞑子皇帝的皇贵妃董鄂宛甯?”
我错愕地抬起头望着她,她继而道:“我见你从一知晓她生了孩子之后,便神色始终不对劲,想来也应是她吧。听闻她祖上也是汉家出身,后来入了鞑子的旗,成了满人,所以你才说,你与她选了不同的道路。”
碧云没有猜对后半段,我和宛甯不同的道路,是我选择了离开那座高墙禁宫,而她却甘愿留在深宫之中。
我顺着碧云的猜测说了下去:“是,你猜的一点不错。”
碧云皱了皱眉头有些怒意地叹道:“这种为了富贵生活而忘本之人,艾姑娘你何必再为她伤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