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默念着,一别经年,恍若两生。识于高二,那时距离她父亲意外去世已有两年,她心里无法释怀,加上母亲改嫁到香港,她几乎抑郁成疾,整天埋首学习不问世事-唯有简若森,锲而不舍地闯进来,一如烈阳,给予了她最真诚温馨的感情。他怂恿她活得尽情放肆,拥抱各种小欢喜小烦恼;他常说她与父亲会一起走路,只是偶尔并肩,偶尔独行;他相信未来会有美好的事物在等待着她;他认为付出感情去爱一个人是一种真正深沉的快乐,无与伦比。
那些话语片段一直淡淡存在,轻轻叫嚣,引导她的成长。十年里她完全可以选择当一只不问世事的鸵鸟,无奈脑海中总是浮现简若森的话,结果鬼使神差地去参加社团,参加各样学术活动,从不善言辞到能以流畅的法语辩论,倍加用心生活,醉心学习工作,人生中再也没有空白的时光。她回首自己的变化,叹了口气,他已不在了,却处处都有他,连我身上都是他的影子。
她突然叹了口气,啊不,不是真诚温馨的感情,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门铃响起时,易澄还恍神于幕幕往事中,心不在焉地拉开门后,愣住。
“易澄,”简若森笑容浅淡,穿着米色衬衫和黑色休闲裤站在她的家门口,“休息得好吗?”
“呃……好的,”易澄困惑地看着他,“随时可以工作的。”
“要出去吃晚饭吗?”他笑,端详着她,白皙清秀的面容透着淡淡红晕,眼神迷糊,柔软卷曲的长发落在浅蓝色的睡裙上。她的身后,还是那个温馨整洁的两居室,棕色地毯上摆放素雅布艺沙发,旁边立着原木书柜,一如往昔,“附近我不熟。”
不熟你个头,附近压根就没怎么变过!
“呃……”易澄鼓起勇气,“如果是工作餐,我就去,如果不是,我还想再接着睡……”
他绕过她走进家门,直径坐到沙发上,对她说,“坐”。
易澄愣愣地看着他,只好道,“要喝茶吗?”
“不必。”
两人一时无言,易澄颇觉不自在,她完全不知道他为何过来。以前,面对他,她总有说不尽的话题,加上他爱与她抬杠,两人之间都是热热闹闹的。如今物是人非,她不能再像以前那般倾述、依赖,而他对着她也严肃少语。既然如此仅当工作场合上的泛泛之交就好,为何又偏偏毫无顾忌出现在她的私生活中?
“简律师,倒时差还好吗?”易澄问。
“嗯,”简若森递出一个蜜糖色泽的木雕,“送给你。”
那是一个人像木雕,手掌般大小,刀迹粗犷,纹理细腻。
那是一张满溢笑意的面容,五官寥寥数笔,却□□尽出-那是她的笑脸?
易澄接过,双手握着木雕,触手都是他的温暖。“很珍贵,我非常喜欢,谢谢。”
简若森凝视她,良久,“易澄,对不起,”他的话语间竟透着些许紧张严肃,“我为以前的事向你道歉,对不起。”
“对不起。”他在重复。
易澄宁可自己置若罔闻。
十年前,高二,班主任和他的父母问他是否早恋,他说:“没有,我以为易澄有抑郁,我作为班长想引导她开朗起来。是我自以为是判断有误,易澄真的是一个沉稳优秀的学生。”
最初,简若森视易澄为第一个研究对象-典型的抑郁症患者,怎能错过?一个初涉心理学,一个极度缺失爱,却偏偏扮演了医生与病人的角色。结果,医生越是了解病人,越是爱悯;病人越是跟随医生,越是依赖。年少之时最大的错算,不是在心理引导过程中将共情变成移情,而是在发现自己心系病人时,选择了终止疏离的方式。
当时,她正站在办公室门口,听见他的回答,伤痛难抑,几欲发狂。
然后,他随父母远居美国,再无音信。一个就在她身边呼吸、说话的人在某天忽然消失,周边没有任何事物改变,就只是少了一个人。高考后感冒发烧卧床休息两天,昏昏转醒时顿然泪如决堤,那一刹那,她终于清醒:她的木头,已彻底远离她的世界。至此,一个人走路,一个人读书,一个人看风景,如同他未曾出现过。
现在,她得到了一个道歉-作为这段短暂往事的结局。
现实按照正常的轨道行进,却不知为何令人如此……难过。
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待心绪平静了,抬眸朝他淡笑,“简律师,是我应该感谢您的关心开导,谢谢您。”
他突然瞪着她,眉头皱起,仿佛……难以置信她的话,瞬间又恢复清冷,低头未语。
“简律师,我过得很好,希望你也好,”易澄以为他不信,“真的。”
简若森怔怔看着她,一刹那感觉忽近又远。他对她十年来的悲欢祸福不甚了解,她对他十年来的喜怒哀惧全然不知-以为故人归,竟成初相识。
“你好好休息,”他起身走到门口,“我相信,你开朗多了。”
“您倒是变得严肃多了,有点不习惯,”易澄浅笑道,“明天见,希望合作愉快。”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