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住了近两个月,和莺莺、欢郎不同,没觉得待得发腻,她算是半个佛教信徒——人到晚年越相信这些因果报应之类的东西,每天早晚念一遍经,权当给子女积攒阴德。
崔家人丁稀少,相国生前的人脉在换了一朝天子后,早已所剩无多。郑氏一开始便没想过把女儿嫁出去,哪怕还有一个小儿子,终究不如亲生的女儿好,何况欢郎年纪尚小,她生怕自己时日无多,想着招个女婿帮忙扶持。郑家如今在京师和门庭冷落的崔家不同,郑氏有一个做尚书的堂兄,他的幼子郑恒,和莺莺有婚约。如果是郑恒,莺莺自然要嫁过去,这点郑氏心知肚明,嫁的是自己的侄子,不是外人,能够和尚书一家结成姻亲,对于欢郎以后的仕途肯定是有帮助的。
崔莺莺一家郡望博陵,崔相国祖上蒙荫。有趣的是当初崔相国给则天娘娘建寺庙,后来参与政变逼迫则天娘娘的也是他们崔家的一个宰相,如今博陵崔氏有许多分支,崔莺莺的父亲属于前朝派系,与掌权的崔家同姓而不亲。但是博陵崔氏,无论什么分支,死后都有归葬的传统,是以崔莺莺的亡父停棺寺庙,等了这么久也要落叶归根。而郑氏非得等娘家有人来接不是孤儿寡母无法回到博陵,而是势力单薄,回去受人冷落。
这样的情况下,哪怕再等一年半载,也得等到郑家来帮忙。郑氏有自己的打算,月前那次变故是谁都没想到的,当时出于无奈把女儿许给张秀才,事后她不是没有成全他们的想法——做母亲的哪里会看不出小女儿对那个穷书生有好感?
她仔细打听过张君瑞的身家,张珙的先父竟也是一朝尚书,和崔家一样没落到只有孤儿与几个家仆的程度。张秀才还有一个掌权的朋友白马将军杜确,如果没有郑家的存在,崔母说不定就顺水推舟应承下这门婚事,可一个死去的尚书的儿子和一个炙手可热的尚书儿子,加之后者是自己郑家的人,她很容易做出选择。
郑氏知道这样是食言的做法,但是许给张君瑞,不同样是食言于侄子郑恒?这坏人总要有人做,不能两头讨好,选择也要交由自己做。
至于女儿喜欢的是谁?这个念头只在郑氏脑中留存片刻,她从没想过女儿会质疑自己的安排,从小到大,郑氏习惯了莺莺乖巧的性子,自从莺莺七岁时自己踩死了那只小小的纺织娘,莺莺再没顶过嘴,就连不满的情绪都不能在脸上看到。
她不知道越是压抑听话的孩子,反抗往往是最直接而剧烈的,其中爱情是年轻人最大的动力。
郑氏过去看时,女儿正在画画,笑得很开心,直到红娘和自己问好,崔莺莺发现母亲,欢快的表情几乎瞬间在脸上凝固,多年来的惧怕情绪再一次让这个姑娘变得惶恐。几天前是她这辈子最勇敢冲动的一次,这样的勇敢耗费了她所有的勇气,直到现在面对母亲,心中充满被母亲发现的惊怖,握着朱笔的手开始发抖。
机警的红娘不动声色地站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代她回答崔母的问话。
崔莺莺平复心情,尽量保持平静和娘亲说话,路珞瑜手被这姑娘攥得生疼。
郑氏人老成精,察觉到女儿神态有异,但是没有直接说破,简单关心几句,告诉女儿她郑恒哥哥有回信,说等京城事务了结尽快赶来。
崔莺莺听到郑恒这个名字,身子一僵,路珞瑜赶紧撑住她,心中想的是待会儿得叫莺莺小姐修一下指甲,掐得太疼了,还不能叫。
郑氏点点头,转身离去。
崔莺莺一下子被抽空力气,软靠在娇小的红娘身上。崔母积威已久,莺莺打小怕的就是严厉到刻薄的娘亲,要是让母亲知道自己做出这种事,指不定会打死自己。莺莺没有怀疑过这想法的可能性。
所幸,还有张郞。
她捂住心口,看着桌上那幅画了一半的鸂鶒戏水交颈图,发白的脸上露出一个艰难的笑容。
她已经不是一个整天在闺中百无聊赖的女孩,她有了自己的心上人,那个发誓要娶她,给她披上诰命服的张郞。二十岁的崔莺莺认为自己是个成熟的女人,必须得更加坚强,给张郞实现承诺的时间,不能让他为自己担心。
恋爱中的女孩会变得更美丽,也会变得更傻。
而她的张郞,从看到她那天起,已经痴了。
自以为旁观者清的路珞瑜看着这对呆头鸳鸯,一个痴、一个傻,不知大难临头,会如何选择。
路珞瑜觉得自己是看透“这年轻人的爱情”的,所以能够居中斡旋,从容应对。看着崔莺莺沉默之后仿佛又充满力量的样子,心中不禁冒出一种莫名的情绪,她不自知更不会承认,这是一种自己没有、明明羡慕却要刻意贬低的感情。
等到她亲自经历过后,比这对傻鸳鸯还痴傻也说不定呢。
“红娘姐姐,你去同……张生传个信,说今晚便不过去了。”
崔莺莺的确是有所成长的,眉眼间已经有了她母亲一般的成熟和细心,只是郑氏年轻时比她要刻薄得多。
路珞瑜点点头,安慰她两句,自己出去了。
她本不太熟悉西厢的剧情发展,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