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七七”事变的六周年纪念日,今日马路戒备甚紧。自陆先生病逝,葛先生又病倒,新华五金店没了头儿,所以非常散漫。赵先生一出“卡”
非数小时不回,甚至不食午饭,到第二日才来。他买来的45号皮带扣,每盒260元,他自己已囤了二十盒,是狮子牌,帮店中买五盒,另一半送至扬树浦,每盒价290元,却是猪牌的。均臣问赵先生:“同为国货为何价差如此之多?”赵先生说:“这种货好啊。”均臣又问:“杨树浦坏些不要紧,况且是25号的,他要的根本亦是狮子牌,何必独好呢?”
赵先生听言羞极而红云布脸,均臣仍作无事而穷究:“既此货好,你还是囤它吧!将坏的送去好了。”他急极说“那…我囤坏的好了…”他又辩明说:“因为猪牌是在上午买的,而这狮子牌却在下午才买的…
”均臣见可怜也不追下去,让他去,心想管我则甚。后赵先生恐此事让大家不高兴而为难,遂大灌其120度之媚汤,他跟均臣和大家说:“如果皮带扣我赚了钱,我请大家吃西菜。”
说后媚笑吃吃。均臣为之发麻,既如此,就是要放屁也得停止了。
刘廷章见到葛先生所食之elbon,他因其兄老肺病正在发热,也要买一支,便与均臣讲,因其言语尚客气,虽知其做假面具,然面子难却,均臣只得去买。均臣这次是直接找那个掮客,即老九章楼上的康泰西药行,因是直接买,故较贱,只需洋540元。回来同钱小开讲,钱说:“他吃得起这药,何必给他便宜,可赚他几钱。”,所以他们加价廿元,中午买叉烧吃了。
七月的天气已经很热了,约86度。店中又因修理,龌龊不堪,几位“少爷”冷观一旁,令均臣气愤。杨树浦的账房陈先生等三人,为了上次松香的错帐事来店,新华由钱小开作代表,钱拉了裕元同至酒馆谈判。裕元回来说,总数共一万六千元,对方答应出二千五百元与新华伙计们“分肥”,葛先生吩咐等他病好后再说怎么分。下午将店中破玻璃破铜等出卖于旧货担,约得六十元,大家买汽水吃了。忙了一天,晚上又要去替葛先生挂号和配方,但是今晚均臣还要站岗,挂号配方就叫锦华去。最近丁济万自己也生了病,号不能挂,故改挂童延春中医,所幸路较近。
锦华几日来已较客气,不知是敷衍还是“感恩”前次夜晚均臣的病中帮助,竭力想均臣与其复合。惟有前车之鉴,使均臣不会蠢到如此地步,而再上他的当,且因锦华自私自利的心理仍很浓,所以使均臣对他仍退避三舍。均臣同时觉得炳仁也真笑话,往往吹毛求疵,非常喜批评。有日均臣见报所载一短文吹捧某作者,均臣读后气闷不过,加感叹数句,炳仁见之以为锦华所为,遂大加讽刺,以为“狗屁不通”。均臣腹中暗笑,此语虽写得不对,而他批评得诚“求疵”
而已。均臣亦不拆穿他,但自此暗题其雅号曰“金圣叹”。又一次在《曼殊全集》中之首页,有曼殊与其徒兄之照片一帧,一为西装青年,一为中年留胡子者,炳仁硬指中年为曼殊,均臣说:“何以兄年轻而弟年大呢?”炳仁说:“这是‘徒兄’啊,不同的。”
阁已搭完,所以大家动手,整理对象,将银箱抬子搬上阁,费气力不少。木匠又替店里作一木箱,挂在壁上可放饭碗,他又替裕元作一小箱,而均臣叫他做一书架倒不肯了,因为裕元有给他酒力[1]的权力,于是对裕元则大拍特拍,而视均臣等为零,所以既然无order也故连理都不理了。果真,裕元给木匠酒力二百元,诚为马屁之大功了。
为了帮葛先生的配药加上店中的工作也很忙,以至均臣自己的功课读书之类无从整理,下午趁暇时他结了上月的看书帐,原来自己竟看有小说等书籍大小廿七本之多,可是思想心得均是无进步,完全是走马看花。均臣刚结了上月的书帐,忽接一信,是本埠发的。拆开看,大意谓:均臣弟,有甬来沪便人带来东西,速至天潼路归仁里86号。具名为“乌氏”。均臣弄得莫名其妙,马上至该处。亭子间里一中年妇女迎出,喊均臣乳名,立刻一老妇亦出,一见才知是乡邻的建来婆婆。那中年妇人原来是她女儿,她的儿子“小松鹤”常与均臣相玩,前六年已亡,但因相隔太久,均臣几乎不认识她了。她告诉均臣,其父母均好,风调雨顺。她们携均臣母亲带来之布鞋数双,炒豆一袋。然后均臣领她们至姨母处,姨母见了故人也同样高兴,就与她们又闲谈起乡间情形及其媳的凶悍。在姨母处,均臣得母一信,谓乡下田税多得很,土匪又要刻榨。三舅父想不要种田,母叫姊回去一叙,对于泉自搞生意表示非常惊异云云。听姨母说,泉因生意不多,所以现在在做“单帮”,乘京沪车,不知到何处贩米,已有二次,共赚了一千元。接着均臣又对姨母大讲店中杂事和自己的牢骚等,不料被姨母抢白一统,说他憨大,直肚肠,自作聪明,自以为本领大,没有本领说什么山海经,等等,这使均臣肚中乌气顿然又起。
晚上均臣别了乌氏母女,从姨母处回来,路过永利大楼,突感内急,想进去大楼里登坑,不幸碰着管门人,被他大骂:“瘪三,去!去!去!”惹得均臣非常气闷,现在不但发牢骚难,吃饭难,连撒屎也不容易啊。
回到住处,均臣又看起鲁迅的《两地书》,是鲁迅与其夫人许广平之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