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扣又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问:“你在外面这么苦,怎么还这么白?”
爱香“咯咯”地笑了,灿着一嘴小米牙:“人家皮肤好嘛!咋晒也晒不黑,我也不晓得是咋回事,我又没搽过好东西。——爱弟就不同,黑黝黝的,连屁股都黑!”
最后一句话说出来,好像意识到有些……那个了,脸一红,咬着嘴唇“咕咕”地笑,眼看着别处。
这时候,外婆乐滋滋地提着鱼肉家来了。那两条鲫鱼穿在草绳上,尾巴一撩一撩地发凶。外婆笑着说:“你别凶,马上请你下油锅!”对爱香说:“跟你存扣哥哥蛮热乎的嘛!唉,一转眼都长成大人喽,你说我们咋能不老喔!”
又说:“这几天你存扣哥哥在这儿等大学通知,无聊时你来陪陪他。你们从小一块儿玩惯了的。”
“嗯啦。就怕哥哥嫌我哩!”
“咋会?小时候你们睡一个竹匾的!”
“哎呀外婆,瞧你说的!”爱香红了脸,腰肢一扭出了门,回过头说:“我下午再来!”
“这丫头!”外婆喜爱地咕哝。把鱼摆在砧板上,头一拍,“哗哗”地刮起了鳞。
存扣望着爱香的背影,心里忽然想起一个人来。是……秀平。真像,只是比秀平更苗条些,也更活泼些。
存扣本来想在王家庄安静几天等着通知的,哪晓得刚到就碰上爱香。长成大姑娘的爱香俊俏活泼,既老成又天真;还跟以前一样,亲亲热热,“哥哥”不离口,要跟着他玩。这让存扣感到欢喜和亲切。爱香没上过多少学,过早地进入了社会,表达思想和感情的方式自然而干练,保留了传统水乡女子那种原始的淳朴,和学校里读书的女生很不一样,存扣感到舒服,新鲜,有一种疏落很久但一直藏在心底的温馨的情愫失而复得的感觉。
存扣对爱香说:“和你在一起,就让我想起小时候。那时多有意思,无忧无虑!”
“怎么无忧无虑?你那时还欺我哩,不带我玩,我追着你哭。”
“那么远的事你还记得?以后,长大了,不是全依你吗?”
“我啥事记不得?小时候的事我全装心里哩。存扣哥哥,说真的,小时候和你玩是我最快活的时候,我时常拿出来想想哩!”
“和你玩最有意思了!”爱香又补充了一句。看来真的这样,儿时的友谊是最珍贵的,很难忘却掉。
“哎呀呀……一晃我们倒长这么大了……”存扣唏嘘着,突然脸上一顽皮,看着爱香说:“有个人净拣好话说。和我玩最有意思,和他玩就没意思了?”
存扣听阿香说去年她被家里人许给了西面郝家庄村民主任家的老二。腊月里订的亲。那小伙叫富宽,长爱香两岁,初中毕业,在庄上做电工。富宽的爸爸在团结河上“郑氏船厂”订了条二十五吨水泥船,准备打发儿子出去搞运输。现在船已下水,机器也装好了,在装修船屋呢。父子俩整天在那督工。
爱香一愣,旋即脸上飞红,攥起拳头打了一下存扣肩膀。“啪”的一声,手劲还挺大。“不来了,又欺负我!……和他玩就是没意思嘛……粗夯货,不好玩。馋猫儿似的,尽想占人家便宜!”
存扣哈哈大笑。“你笑啥啊?”爱香又羞又恼:咋到了存扣面前就藏不住话了呢。这不,又透秘密给他了,让他发笑了。嘴噘着,眼看到别处。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存扣说,“规规矩矩地说,这人咋样,对你?”
“他——嘛,人还算憨实,对我可抠死眼呢。带了几次信了,要我去。我不去,我要多陪妈妈几天。”爱香说这次回来后就不出去做生意了。郝家那边承包了蟹塘,要爸爸过去,两亲家合伙干。爱弟上了圩里勤丰庄上的绣花厂。至于她,大船一装修好就上船到江南搞运输了,江南那边有郝家庄的人,跟他们都联系好了,去就有得装。
“你和他?就你们两人上船?”存扣问。才问出口就后悔了,现在农村里小对象一起出去做生意的很多,就在一起了,年龄到了再办结婚仪式。自己这一问爱香又要难堪了。
这回爱香却没有嗔他,幽幽地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展颜一笑:“存扣哥哥,到我家院子打枣儿吃吧,好多都熟了哩!”
爱香家门口是个野鱼塘,小时候存扣最喜欢在塘边钓鱼钓虾。野鱼塘是个珍珠塘,里面整齐地钉了好几排茅竹桩,拉起塑料绳,把骟好的歪儿装在尼龙网兜里,吊在绳子上,养在水中央。虽然钓不到大鱼,但小鱼小虾倒很多,而且很爱上钩,小半天工夫钓上的鱼虾就够外婆煮一大碗。外婆放老咸菜煮,加上红红的尖角椒,烧得辣乎乎的,可好吃哩。不过钓鱼的时候线不能放得太远,否则甩钩容易钩住绳子和网兜,那就麻烦了,急哭了都没用。
门口是鱼塘有好处,院子前面就可以有自家单独的水码头,洗洗汰汰挺方便。吃水还是要到北面大河里拎或挑,鱼塘里是死水,不流通,因此不能吃。靠码头的岸上长着一棵歪脖子枣树,结满一树的果子,成熟后大得像鸽蛋子儿,上来是浅浅的嫩绿,长到最后就转成了赭红色,又脆又甜。存扣小时候可没少吃。
进了爱香家院子,就看到她奶奶手里拿着半个葫芦壳儿,嘴里“咕咕咕”地唤着鸡喂食,是稻子。存扣几年不见她了。叫了一声“外婆”。爱香的奶奶上来一看,就说:“这不是存扣吗?长这么大了,快进屋,进屋里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