价田奴,那是骂张五郎是只值一文钱的农夫。骂完他想起来,这屋里好几个种地的。拉上被子不说话。
张五郎听着没动静,轻轻拍拍儿子的被子,压低声音:“你再睡会。”
说着起身,悉悉索索的穿好衣服,猫着腰下了铺。走到帐篷门口,刚掀起布帘,呼呼的大风扑了一脸,吓的他赶紧出来放下帘子。抬头望望天上的残月,张五郎缩着脖子往马厩去喂六驮马。
什么是六驮马?
这要从张五郎现在的身份说起。
大尚国成年男子,十四以上,五十以下,都需服兵役,少则两年,多则六年,战时又不同。全国各地设折冲府,府兵是兵又是农。平时种地,闲暇训练,战时披甲带刀护卫家国。
张五郎是清河县人,清河县隶属河北道贝州,所以张五郎现在大概算作是河北道贝州折冲府府兵。
为何是大概算作?
那是因为张五郎的身份有些特别,他是来顶班上岗的。他伯父一家是振威军军士,是父死子从,世代打仗的边兵,并不属于府兵。但又不能为他家三人专程派人送往振威军。
正巧,谢太尉奉旨出征靺鞨,朝廷发鱼书调发河北道府兵征防幽州,折冲都尉直接大笔一挥,把他们三人划进去。反正都是去幽州,一起上路吧。
张五郎穿好衣服出了门,走到一处空地,抬着脑袋一看,就看见什长韩经纬在练枪,二三十斤的铁枪舞得虎虎生威,那枪尖被火光一照,就像个活物一样。张五郎站着远远的瞧了一会,突然想起什么,低头摸摸腰间,忘拿刀了。又想了想,抬脚继续往马棚走去。
马棚里拴着各色的马匹,川贵马、河曲马、西极马、云滇马.....长耳骡子和灰毛驴那就更多。守夜的士兵抱着刀,靠着草堆打盹。篝火冉冉,柴火烧得差不多了。
张五郎走近,那士兵一惊而醒,腾地爬起来。见着是自己人,收起刀,打了个哈欠,话都懒得说,摆摆手。往篝火边伸手烤火,他那一身单衣,这早春倒冬寒,够受的。
张五郎看着他搓手跺脚,不由有些难过。心里叹了口气,就像伙长说的,谁让咱贝州穷了!
这又要说到各地折冲府的钱资来源。都是由朝廷给予公廨田四至六顷,或者公廨钱十万至二十万。给予不同,是因为各折冲府府兵多寡不同。上府一千百人,中府八百人,下府六百人。
公廨田租佃给农夫,收取地租。公廨钱就是官家的高利贷,收取利息。这些钱资收入,就是折冲府公款,用于各项开支。
按理说,这些钱资收入中,折冲府要储备战马、帐幕和鍪、甲、弩、矟等等武器,但各地情况又各不同。若当地富裕,不说各项补贴,不说商贾捐赠。就是公廨田的租金,公廨钱的利息也高许多。再者,有些地方折冲府的公廨钱都是投的份子钱,那年底红利,啧啧。
张五郎由记得伙长说那话时候,脸上的羡慕之情。除了折冲府,各地府兵也是各不相同,一眼就能瞧出来。
听伙长说,南方,特别江南那边,府兵都骑大白马。瞧着瘦瘦巴巴跟书生似的,穿的轻甲、革靴的,肯定是江南的。说起话来都像先生,手里没二两劲。
要是光着膀子,穿皮衣藤甲、拿着长矛杆子,后面背着一个大箭篓子,那十有八九是剑南道的。他们说话你是听不懂的,除非是益州的,那还好些,十句里面你能听明白一句半。
要是看见一人带二三匹马,一骑一驮一备。身穿甲胄,脚踏铁皮革靴,腰间一侧挂弓,一侧悬箭囊,背后一柄寒光四溢的长/枪。或是马上挂一面牛皮盾,身后背断柄重刀,配弩,背后背着一个更大的箭娄。亦或者手里头拿着斩马陌刀,须发俱张,往那一站就像一面山。
那样的,不是博取马上功名的世家子弟,就是募兵而来的江湖豪杰,或是逃避仇家避入军中的强头,都是招惹不得。
张五郎没去过江南,也没去过剑南道。不是世家子弟,也不是江湖豪杰,更不是强头。只不过是老实巴交倒霉的平头百姓。
他自己准备衣服、护心、横刀和干食,还有锅子、火钻、盐袋、碓等。没轻甲也没皮衣,只有厚袍子,听说北边能冻死狗。革靴也没有,巧娘纳了千层鞋,他和儿子、侄子,一人两双,想来够的。
马厩里有头土黄的马探出头,张五郎伸手摸摸它脑袋。除了自个准备自个的物件。折冲府编制,伙长下管五什,一什有十个人。这十个人要一起准备驼物资的马。六匹,驴或者骡子也行,这就是所谓“六驮马”。
他们这一什的六驮马,是真二八经的马。其中两头是李悍带来的,这也是他格外霸横的原因。不过马不是他买的,他不过是带人服役而已,这叫出资代役。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区区兵役。
张五郎他们这十个人中,除了他张家三口人,其他七个人中六个是代役。人高马大、虎背熊腰,看着就不是好相与的,旁的队伍都避之不及。
“吃吧,多吃点,吃饱了才有劲头扛家伙。”张五郎粗糙的大手摸摸那些畜生的脑袋,一个人瞎嘀咕。
旁边槽里的灰驴闻着香味探头过来,他也不赶,掰了半块豆粕递过去:“你也吃点,瘦了吧唧的还得跟着大长腿跑,唉,又得走一天,不知道啥时候能走到头。”
拉磨盘的驴子驮着军资,种庄稼的汉子背着刀剑。
从贝州至幽州,途不过千里,行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