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她千里迢迢,追随至西南命驾峰的人。数日之前的一时不察,待她反应过来,那人却已不见了踪迹,百感交集之下,纵使有诸多不平不愿,夙素却明白,眼前这女子,自己的亲姑姑,她却是这世上唯一个能回答出自己这个问题的人。
伊祁箬睨了她一眼,却道:“我还没问你,你倒有脸来问我。”说着,语调渐厉,“跟着他一路策马命驾的是你,做条尾巴都能把人跟丢,你也配做我伊祁氏的女儿?”
如此一激之下,夙素拍案而起,“你——!”
一个字出口,她却是已然有些后悔。
果然,世人看不见的鬼面之下,伊祁箬黑了脸,“没大没小,祸乱纲常,谁给你的权力,同本宫直呼你我?!”
自小到大,每当她在小辈面前自称‘本宫’之时,都意味着,她在生气。
沉默半晌,夙素深吸了一口气,举步正身,朝她屈膝一跪。
竟不见半分不甘不愿之色,清丽绝伦的面容上绽出一抹乖和之笑,再是贴心没有。
“侄女错了,还请姑姑看在先父份上,多加宽宥。”
说着,她微微抬头,黑白分明的眸子同高座上的女子对视片刻,再低下头的瞬间,目光有意无意的划过一边锦衣妖娆的男子,毫无情绪。
伊祁箬看了她一会儿,转头压下心头怒气,抛出去硬硬一声:“起来。”
实则,平日里她多投心于国事,勉强富余出的心思,也几乎尽数放在了伊祁尧身上,对这个一向任性固执的侄女,她自觉少加教养,多有亏欠,是以对她的那些个行止,也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纵容了去,万事之上,但凡没出格儿出圈儿,一切便都好说。
可这一次,这一次世子起行不过半日,她便收到眼线的回禀,是言端嘉长帝姬私出皇城,追随绝艳侯西南而去,随身不过带了两名御卫。那一刻,宸极帝姬是真的生气了。
而只看那往返之间,四次行刺之事,暗卫两死六伤的结果,她这气,也生得应当。
“姑姑为夙素用心,夙素自是常念于心,夙夜感怀。”安静的坐了回去,夙素微垂着眸,话说得倒有五分虔诚,唯那唇边笑意深深浅浅,悠悠的,便道出一番惊人之语:“只是如今,夙素眼见及笄,姑姑是不是也该同叔王商议,为侄女议婚了?”
说罢,她偏头,柔和乖巧的看向她的姑姑——高座上,眼眸瞬深的宸极帝姬。
一旁的墨曜早在端嘉帝姬说出议婚二字时,心里便咯噔一下,一时眉头深拧,目不转睛的盯着身边看不见表情的女子,猜不出她心里是何滋味。
伊祁箬许久没有说话,只是那样看着她。在这样的目光里,夙素忽就心头一颤,继而却是笑得更甜了些,自白道:“并非侄女恨嫁,只是父王母妃在天之灵,却未必放心得下我这个女儿,如此说来,我这为人子女的,着实不孝。”蛾眉徒添一阵愧意,她问:“姑姑您说,可是这个道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真是没有多久。宸极帝姬拂了拂衣袖,唇畔流出一丝清晰的笑音,淡淡道:“能说得出这番话,想来,你心里也该有良人之选了。”
心里莫名舒了一口气,夙素轻笑一声,“千里命驾,姑姑不会这样想不通吧?”
千里命驾,芳心倾许。自征和二十七年,端嘉宗姬初见姬氏世子伊始,这些年来,她对世子的情意,全天下都看在眼里,她这做姑姑的,又岂会想不通?
心头五味,堪堪少了一丝甜。她眸光一凛,语调莫有起伏:“你要嫁……世子?”
她用了‘要’字,而非‘想’。
楼御史曾说,这个不过小她五岁的侄女,在某些地方,是极像她这个姑姑的。
至少,也是极像十三岁以前的宸极帝姬的。
殷殷望向姑姑,手里轻转着茶盏,她道:“这些年,夙素此心,还不够明白吗?还是说……”
移了目光,轻一松手,置了手中白玉茶盏,随着清脆的一声响,她挑眉一笑,问:“姑姑要同侄女抢么?”
倏地,一道拂尘挥至眼前,夙素抬头,正撞进墨曜冰冷如霜的眸子里——这人不知何时,竟已闪身来到自己眼前,妖娆的皮相上尽是森森的冷怒之气,速度之快,却是叫人无从反应。
深吸一口气,夙素昂着头,眼神固执,不见半分退让。
“墨曜。”
剑拔弩张之际,伊祁箬悠悠一唤,继而一个眼神,将气头上的冶相拨到了一边,拦下了他将有的行止。
宸极帝姬微一抬手,下一刻,夙素便亲眼见着,刚还被自己搁置在手边茶案上的白玉斗,此时已稳稳当当的被握在了十步之外,幽冷而坐的女子手里。耳边跟着响起那女子的话:“姑姑平素最重两情相悦,你想嫁的人,也要想娶你,此婚才得。”
淡淡的,听不出半点情绪。
夙素心头忽然就蹿起一股子盛火,冷冷一笑,她问:“姑姑的意思……便是自信世子绝不会背弃您,另娶他人?”
手里一动,白玉斗落地成屑,伊祁箬换了口气,道:“姑姑的意思是,倘若世子点头,本宫亲自赐婚。”
“好!”夙素赫然一语,起身昂然,“冶相见证,请姑姑一定记住今日此言,假以时日,夙素恭候镇国宸极大长帝姬的赐婚懿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