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完中青院的招考以后,杨慧文又为周牧报了当年的全国统一高考,彼时已是三月末。距每一年千军万马抢登诺曼底的时间——6月6日,这世界上最漫长的一天的到来还为时尚早。然而,周牧在学校里,早已无心上学。
这一年的三月,周平远突然悄无声息的失踪了很久,桌面上,也不再留有他的字条。当然,这样反差,并没有引发过度的恐慌。第二天,杨慧文告诉周牧,周平远被学校派往北京参加某部的会议,因为这一次的规格较高,对外保密,所以无法联系。
这一点,周牧自始至终,都以为周平远是被教育部选中,去参加当年的高考试卷出题。后来,他也就此询问过,可是,周平远却严守秘密,绝不松口。
等不来周平远的周牧,内心萌动,又有了别的念头。通过银行的查证,确信信用卡里的透支额度,依然还是居高不下的七位数时,外出旅行的念头,即时便敲定了下来。
周牧收拾好行囊,准备出门,迈过楼道,还未到尽头,便看到一身轻装的杨慧文,手握一张日报,简单随性的双肩包,搁在一旁的座椅上。
原本,这两个人,也全都是临时起意,根本没有既定的目的。当他们挤上公交,穿行过城市时,公交电视的银屏上,不厌其烦,一幕幕,闪过武当山上的金顶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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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途是愉悦而轻松的,原本。
但是轻与重,因为有了辩证的纽带链接,彼此成为相互的参照,到底,却犹如一对孪生的兄弟,形影不离。
从踏进飞往武汉的客机机舱那一刻起,对于这世间的疑虑,又一次死死的抱紧周牧的心脏。
毋宁说,这是一个人正常的,在经历极其繁重和日复一日枯燥单调的生活后,突然卸下压力时的正常反应。是由重而轻所迈出的那一步,陡然间的眩晕。但是,任何看似正常的心理行为,如果叠加到一个曾在12岁便有过自杀行为的少年身上。很多异数的变因,实在难以确准。
在他的脑海中,不断的飘过很多曾经的场景,近的、远的,重要的与不重要的……
这些场景的闪现,本来也无可厚非,每一个人都不会知道,在什么时候就会深陷于回忆。可问题是,常人的追思(姑且这样措辞)都是线性的、条理的再现,但是周牧的脑海里,空有无穷无尽的画面涌来,却毫无一张,能在片刻的感知后,多出那么哪怕一秒的停滞。
无穷的幕布,层层叠加,好似所有过去,尽是埋葬于光幕之下的永恒的谜。
周牧越是努力的回忆着,试图在那些杂乱的片段中,寻出一个线头来,或者,一个用以镇定一切的念头。
比如,哭泣。对,就是哭泣这件事,他试图去集中精力寻找。但是,问题是,上一次的哭泣是在什么时候呢?
当他在努力求证这一追问时,头脑的轰鸣,愈加顽强的迸发着反抗的意志和决心,顷刻,便占据他所有的思绪,一切念头,突然一空。
又只好面色苍白的捡起面前的免费书刊,随意的翻动着。一个耀眼的时尚女性映入眼帘,紧着着是一段排版精美的文字:
“若我会见到你,事隔经年。我如何贺你,以眼泪,以沉默。
——拜伦”
有那么一刻,他内心深处的想法是要试图去捋顺那时尚的女性模特,与这句情深款款的话语之间的关系的,但是,他却只能呆滞的透过舷窗,看到巨大的机翼下面,厚厚的云层。
他看到将空气和空气里的光扭曲掉的发动机的尾流。耳膜上,便似乎由此而感染到那强劲的机械,那巨大的,可怕的爆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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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机场医院的病床上醒来的周牧,怔怔的望着外面的宁静场地,一只红色的气球,正慢慢悠悠的飞离地面。孩童们在草地上追逐,空气间,仿佛有阵阵的欢笑在弥散。这中间,间隔着粉色衣装的护士与条纹道道的病人。正悠闲的漫步于阳光之下。
他费力的抬起手腕,看看时间,看着只是过去五个小时的刻度。他不放心的,又掏出手机,看了日期,这才终于核准只是五个小时的时间过去。
之后,他下了床,走到外间的长廊里,走到杨慧文的身旁……
杨慧文不同于周平远之处,就在于对待每一个紧要的关口时,这位女性,总是那样的淡定而安详。
在周牧表示继续旅程,不愿耽搁的想法后。她便什么都不再询问,点头,便代表了支持。
红色的导游旗在前面招摇,杨慧文背着双肩包,与那一行麻木的队伍擦身而过,周牧走在后面。
他们要穿过广场,到另一头的酒店投宿。
可在接下来的数分钟里,任由酒店客服经理殷勤的推介,他们只是匆匆的浏览过所有客房的画册,便随之决定,赶上最后上山的大巴,到主峰的脚下去找别的旅馆。
年轻的经理带着深深的遗憾,鞠着躬,站在大厅的门口,向他们礼貌道别。
再次和导游团相遇,在一片叽喳的喧闹中,客车缓缓开动。当他们越过山丘,爬到半山的时候,又一次,车窗的外面,那些斜靠在山脚的低矮房屋,挤进辽阔的视野,鸽子屋一样大小的民房,从这个视角看去,是那样的可笑和滑稽。
一切,仿佛又一次重复着飞机降落机场时的无奈。
每一样在行驶中的工具,和借助工具远途的人,都会有既定的终点,得以停靠。
唯有内心,唯有那些早已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