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姨大张着一双空洞的眼睛,失了神似的忽然说:那孩子不会想不开......
不会的!我粗暴地打断她。
她怔住,身体靠后猛地一抖。我神情太锐利。她畏惧地望着我。
去寻短见的人会带换洗衣物和那么多钱么?不会。一定不会!可是突如其来的怒气让我无法将这些明摆着的事实温和地说出口。
你真的了解她么?我站在那里打直了身子,瞬也不瞬地看着坐在沙发上身子缩成一小团的柴姨。你觉得尚雯婕会是一个软弱到选择自杀来逃避的人么?她不是。我告诉你她不是!
力扬!你怎么这么没礼貌?!爸爸呵斥我。现在最担心雯婕的人是你阿姨。为什么你不能冷静?!你说的什么话?!
是。我不冷静。那个人已经下落不明,我才不要该死的冷静!为了所谓的冷静我委曲求全到今天,等来了当头一棒的终局。然后事到如今你们还在要求我。
我忽然笑出来。
爸没看到我当时诡异表情,但是柴姨看到了。她脸上交织着的惶惑恐惧最终扭合成一片强烈的怨恨。她恨我,就像我怨她一样。内心里隐隐的,我认定了尚雯婕的突然失踪肯定与她有关。而她,必然亦将这原因归结到我身上。
尚雯婕失踪的第三天,家里报了警。
等待消息的日子里我跟公司告了长假。姐夫王东依然温和儒雅地照单全收。我知道老板会卖他这个面子,但我也知道这个假请到最后说不定就没了尽头。
八月见底。一茬的花开到荼靡,夏天便到头了。
大学里入学通知寄到家里。呵。我差点忘记过了这个九月她就要开始读研了。
爸差我去学校办延迟入学手续,之前他已经通了关系。他笃定尚雯婕是跟柴姨闹别扭耍小孩子脾气,没两天一定会回家的。只有我们知道不是的。如果事情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我同柴姨在百余坪大的房子里狭路相逢,也从来不讲话视而不见地擦肩而过。
一个人、一些事,永远是心结。
几天后公安局传来消息——她失踪那一天机场的登机记录里,有一个叫尚雯婕的二十五岁女乘客。
那趟航班终点是,西藏拉萨。
{五十七}
所有人都以为她一定会回来,只有我感到不安。
就像后来所有人都淡忘了她,而只有我始终记得一样。
得知她的去向后我立刻订了往拉萨的机票。爸只当我们姐妹情深,却也没想到我能为尚雯婕做到这一步。
他说:西藏那么大,你到哪里找?
我说:西藏只那么大,我总找得到。
我在爸与柴姨愕然的面孔前决然地拖着行李走出家门。
柴姨面上神情依旧复杂。既不愿意让我去又希望我去的矛盾让她整个人看上去郁郁寡欢。而我已经无力追究她到底隐瞒了些什么。先找到人比什么都重要。
临走前我望着爸爸懵懂的侧脸,忽然庆幸他是这一场绯色家庭浩劫里唯一的幸存者。女人这看似柔弱的物种,却总在关键时刻扮演顶重要的角色。这一家的三个女人,到头来都在维护唯一那个男人一生的尊严。
值得吗?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只可惜人心是无法用对错来衡量的。
就这样在二十五岁的那个九月,我第一次来到拉萨。
记得从前有那么一次,在一起的时候谈过彼此想去的地方。我说我最想去的地方是希腊,她说她最想去的地方是埃及。我装作烦恼地皱眉,歪头看她。意见相左,怎么办?她抿着嘴笑,眼皮深深地陷进去,很好看。她说那就去西藏吧。
为什么?当时我这样问。
因为西藏有希腊的蓝天,还有埃及的神秘。她这样说。
我憋着一脸坏笑,嘲笑她小资做派的简单加法。
她微赧,急忙又加一句:而且,去西藏比较容易、比较现实。
于是她就这样比较容易、比较现实地从我身边逃开了。不做说明,因而没有常见的拙劣借口。我想到她消失前那段日子有意规避我的奇怪表现,不由得诅咒自己当时竟然没有放在心上而是任其发展到现在这样一种没的选择的余地。
从西藏回去之后有无数次,我都会梦到自己站在那片据说是离天堂和地狱都很近的土地上恍然无助。日光剧烈,灼伤我的皮肤。远处藏民屋顶上彩色的幡旗在大风中拍打出宛若来自前世的声音。我就那样僵直着身子始终站在那里,看不清来路,寻不着去处。
到了拉萨之后我在事先预订好的旅馆安顿好,便马不停蹄地四处打听她的去向。
九月并非旺季。每天都有稍作停留的不同肤色不同籍贯的人们匆匆奔赴西藏各地。我在那里一住半月有余,对观光探险皆不上心,显得如此异类。
我给每一个入住的旅客看她的照片,用国语和英语问他们是否见过这个中国姑娘。他们给我的答案亦无一例外——没有。抱歉。
甚至在几家旅馆的留言黑板上粘贴字条。白纸圆珠笔,简单一行小字:有个人离开了我。如果你看到这个人,请告诉她有人在找她。她叫尚雯婕。
那张并不起眼的字条覆盖在刚刚过去的旺季遗留的新旧留言上,可以想见过不了多久又会被别的更新的覆盖掉。被有关人员看到的几率微乎其微。我只是不愿放弃任何一种可能。
就这样我在单调的寻人游戏里在西藏待了一个半月。
十月中旬,接到家里来电。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