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孽推开那人,从怀里掏出一叠兰票,扔在地上,又厉色问:「说出始作俑者,这叠就是他的。」
即使是这样动荡慌乱的当下,依然有人能清晰识得钱味。
一个矿工捡了票子,忙报出一个名字:「是毛柒啊!是毛柒起的头啊!京工头叫他别说了,他还硬是要说!甚至出馊主意,趁着京工头值夜班,叫那批人下禁区!」
毛柒。
隐孽一颤。
那块他在皮戏棚上捡到的水牌。
毛柒!
「他人呢?」隐孽又抓了那人,追问:「人呢?!」
众人找着,一脸茫然。
有人想起了,说:「他今天没班,没下水。」
隐孽嗤哼一声。是了,他当然没下水,因为他知道一定会出事!
他正要再问,棚口传来一阵吆喝。
「快来接人啊!他还活着!还活着──」
大夥赶上去帮忙,又迎进了一个满口是乌血的矿工。
血块瘀得伤者无法呼吸,流着血的眼睛痛苦得逼出了眼泪,一张血花斑斓的脸,寻奴怔怔地看着──她的耳里听不到众人的纷闹,只听得那像刚被割喉的牛,还大口呼嗤呼嗤地想抓住生命的声音。
旁人见血流得这般黑,都知道这人没救了。
然而寻奴看到的却是,他还想活!还想活下去──想活啊!
她推开了隐孽,推开了挡在前头的矿工,扑上那人,想也不想,俯下身就去吸他嘴里的血块。
矿工们哇哇大叫:「当家啊,那血有毒啊!」
寻奴不听,吐了血,又继续吸。吐了,再吸,反覆反覆──
隐孽深深地望着她。
他总戏谑地笑她的慈悲是赎罪的伪善,她自己甚至也坦荡荡地承认着,如今却又让他看到这番场面──
但他无法取笑她了。
那真的是一个无助的生命对另一个无助的生命残弱却又奋力的怜悯,想倾全身之力搏击命运的轮转。那种绝望中对希望的用力,卑微里对生命的骄傲,不容轻易亵渎,也不是一个卑陋的心志可以伪装的情操。
再真实不过的。
寻奴不弃,快将伤者的瘀血吸尽时,他的喉头却传来了一声咕噜。
「啊!他的肚子──」有人叫道。
只见伤者的腹部隆起如丘。
「寻奴!」隐孽赶紧上前把她拉开,她重心不稳,跌在隐孽的怀里。
霎时,伤者嘴里又涌出一波瘀血,像喷泉似的,一发不可收拾。
众人低头,不忍卒睹。
有人去探那人的脉搏,难过地摇摇头。
鸩沼把那人的肺腑都吃尽了。
寻奴却像着了魔,推开隐孽,竟还要过去。
「他死了!」隐孽抓着她。
寻奴扳开他的手,眼睛只看得到那伤者。
「寻奴!」隐孽乾脆将她固在怀里,不让她妄动。
寻奴只能凄厉地叫──
这声悲恸的嚎叫,是每个伤者、亡者痛苦的凝聚,力量之大,贯穿了在场每个人的心。
连隐孽也无能抵抗。他心里有一块领地,跟着崩溃。
他在发抖,挣扎地发抖。
抱着她,他想起了很多东西,很多他不该想起的东西──
她,一个人踽踽独行地,走在那倒映着云霭红霞、广袤得不知尽头在何处的湖上──
有点凄凉,有点孤单,有点绝望,却是他此生看过最美的景──
一想起,他就会心软──
心软这个小小的身体必须独力扛起这庞大的一切。
可在当下,寻奴太狂乱了,根本没心思感受其他。
自然不知道,隐孽的这一个怀抱,对她植入了什麽感情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