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贵妃讥诮道:“好一个天生丽质又巧舌如簧的孩子,既然知道错了,怎么不见给太后跪下认个错呢?”
沈庭央吃亏就吃亏在尚未袭爵,完全是以小辈的身份被狠压一头,此时坚决不认错不配合,落在旁人眼里就是不识趣。
周围讥讽、看热闹的目光扎在他身上,东钦使臣不甚理解,但也明白沈庭央是被针对了,只觉得帕赫野若知这情形,想必会动怒。
“片刻未见,出什么事了?”殿门口传来清冷如玉的声音,带着一丝温和,而那温和是独属于沈庭央的。
花重一袭绛红袍服,气势隐隐,望着沈庭央,走近些,才又对座上之人拱手一礼:“臣来晚了。”
皇帝舒了一口气:“无妨,朕知道你是去忙了。坐罢。”
见到花重的一瞬间,沈庭央心里莫名涌上万般委屈,甚至压过了怒意,他轻咬嘴唇,强迫自己不去看花重,生怕一个没忍住弄得失态。
裴贵妃一口恶气尚未出完,笑道:“侯爷来得正好,也帮着劝劝小世子?”
花重位置在沈庭央对面,拂衣入座,看也没看裴贵妃,好整以暇道:“本侯如今照顾阿绾,他若有错,都是本侯教导无方。倒不知他做了什么?”
裴贵妃正要趁机把太后教训沈庭央的话重复一遍,也好再羞辱他一番。
可花重压根儿没打算听那个问题的答案,平静地道:“本侯奉命照顾世子已久,自然了解他。沈家世代为国征战,先崇宁王沙场殉国未满一年,方才本侯缺席片刻,不知这片刻时间里,世子犯下什么大罪,非要跪着来认错?”
这番话,花重不说,太子也会说,唯独沈庭央不能为自己辩驳,否则就是自恃功高。
裴贵妃噤了声,任她如何疯,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在将门遗孤几个字面前,她什么都不是。
太后到底精明一世,知道见好就收,不轻不重道:“误会罢了,这孩子没犯什么错。倒是裴贵妃,看来进宫学的规矩忘光了,让掌礼监派人再教教你罢。”
沈庭央心知,太后警告自己,还顺带收拾了裴贵妃,裴贵妃才是被人当枪使了又倒打一耙。
如此手段,也只是冰山一隅,可见若非沈逐泓多年压制桓家,桓家早已肆意妄为,说不定太后此时已垂帘掌政。
他忽然想起宴会开始前,太后身边那太监赵奴儿来提醒自己那一句,倘若沈庭央坐错席位,太后定会另做一番文章,当真防不胜防。
赵奴儿见他看自己,知道沈庭央是领了自己这人情。
殿内很快恢复觥筹交错的热闹太平,仿佛什么风浪都没发生过。
沈庭央看到花重眼里的心疼和自责,他们之间隔着殿内憧憧人影,分坐大殿两侧,潮水般四溢的喧闹中,相顾无言。
“小世子。”永嘉公主来到近前,微笑向沈庭央举杯,低声抱歉地道,“方才未能仗义疏言,可我想,侯爷身边的人都是很好的。”
沈庭央笑笑,起身与她碰杯,永嘉公主的性情与众不同,飒爽娇憨,别具灵气。沈庭央略一打量她,莫名有一丝熟悉感。
永嘉公主离开,云追舒对沈庭央说:“怎么有点儿……公主和你长得有点儿像啊。”
裴唐也道:“笑起来有些像。”
沈庭央一时哑口无言。
太后半开玩笑道:“哀家瞧这一个个年轻人,心里就高兴。要说起来,这些才俊佳人里,居然还有尚未嫁娶的,皇帝,你可不能不操心啊。”
皇上听了笑道:“这倒是朕的疏忽。”
说到这儿,许多人都有意无意看向花重和永嘉公主。
沈庭央没有抬头,他喝了酒,忽然有点闷,也不想再听下去,起身出去透气。
自殿侧出门,凭栏望着一轮月光,行宫外绵延群岭浩阔无边,夜风微凉。
沈庭央摩挲着石栏上精巧的小狮子,四周喧哗消失,寂静得过分。
“哎,你听说了吗,燕云侯和永嘉公主的事?”转角另一侧,值守的小宫女跟同伴说道。
另一名宫女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知道啊,说是早就有婚约,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人。”
“那你见到那位小世子了没?”小宫女问。
另一人点点头:“就是那位年纪很小,又长得极好看的世子呗。我瞧着还真是和公主有点像。”
“你说,侯爷真的是因为倾心于公主,才对那世子格外好吗?”小宫女一脸憧憬,“真让人羡慕啊。”
沈庭央深深吸一口气,觉得今天太倒霉了。
“怎么不回去?”花重不知何时过来的,在他身后道。
转角另一侧的两个宫女立时噤声,许是匆匆逃开了。
沈庭央不知道他听没听见那些话,顿觉自己有些狼狈,回头看看花重,自嘲地笑了笑:“我没事。”
花重其实听见了宫女说的话,思及要不要解释,又想,是不是干脆让他误会更好,就不会为自己的过度靠近而困扰。
可沈庭央有些受伤的眼神突然令他心里发疼,随即打消这念头。
“不想进去就陪你回去,好么?”花重上前。
沈庭央退了一步,已经靠着石栏,点点头:“好。”
他们穿过依山脚缓坡建起的重重宫阙,又穿过夜间静谧的营帐,沈庭央走在花重身后,一步一步踩着他影子,隔着短短距离,始终不再靠近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