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性格张扬狂放的洛九江,寒千岭更多时候是一道沉默的、与众人并不十分相熟的影子,往往无声地站在洛九江身后。
正因他不作声,心思才显得格外神秘。不少人猜测过他在面对刁难时的真实想法。有人觉得他是寡言可欺;也有人觉得他虽不说话,却会暗中记下,以图来日报复。
只有像洛九江这样与他十分熟识,又对他非常了解的人才知道,寒千岭的眼界放的很远,不但不与那些闲言碎语计较,甚至都不把许多在背后说嘴的人看在眼里。只有在很偶尔的时候,他兴致上来一些,心里才会生出几分矜持的刻薄。
——譬如现在就是了。
“尊臀公子”自不消说,正是讽刺杜堤见了他时稳坐钓鱼台的那副目中无人的态度。至于摸象先生……
盲人摸象,却是在嘲讽杜堤一双招子瞎。
品味了一下这两个新称呼后,寒千岭再没留给杜堤第二道念头。对于这样的人,他花半弹指的功夫起两个绰号已经嫌多。
他的感情本就冷淡稀薄,即使随岁月的增长有了一点活气,却是九分半都分到了洛九江身上。
从这个角度来说,他如今在心情愉快,兴味正好的条件下送给杜堤的两个蔑称,几乎都是纡尊降贵的。
——幸而杜堤对此事一无所知,否则只怕会当场气成个蛤蟆。
如果说洛九江的原谅全源于他本性的坦荡随和,那寒千岭的宽容就只因为他不在乎。不只是不在乎别人对他的看法和评价,更因为做出着评价的人还没什么资格进到他的眼里。
不过他对这些事轻描淡写,却不等于洛九江能对此无视。先不提杜堤那日见到洛九江来迟时夹枪带棒的几句问候,单是他提及寒千岭父母隐痛一事就足够洛九江搓火。
从别人那儿听闻了之前杜堤对寒千岭的刻意难为后,洛九江二话不说,转头就把杜堤的生活习惯给打听了个明白。等他知道杜堤晚上泡澡爱用滚烫热水时,心中当即有了谋算。
当天下午,洛九江溜进厨房,抱走了一大筐的鸡蛋,捉着寒千岭陪他整整打了一大坛子。
在晚上的时候,杜堤正于洛氏一族的客房里舒舒服服的跑着热水澡,忽然听闻屋外一阵喧哗。他拧起眉头,还不等呵斥那些大惊小怪的侍女几句,一个黑衣蒙面人就破窗而入。
对方不但来势汹汹,而且来者不善,腋下挟裹着一个巨大而古怪的圆球,眨眼间就逼近了杜堤眼前。杜堤实战经验尚且不足,何况是这样突发的意外情况?一时间他整个人都有点发蒙,手里下意识的一抓,却只在水里握了个空。
蒙面人动作极其利落,在靠近杜堤的瞬间就扯下了圆球上蒙的黑布——原来这球竟是个坛子。蒙面人将坛子一抛一扬,只闻哗的一声,杜堤便被一整坛蛋液浇了个满头满肩,一脸迷茫。
蛋液这种东西,碰到开水就变成固体。那蒙面人也是阴损,蛋液里竟然放了好一把葱花,还点了不少米醋香油。
登时澡盆里无数蛋花上下沉浮,杜堤挂着一脸一头的稀蛋花表情呆滞。而在门外值守的小厮、澡盆附近伺候的婢女都可指天发誓,那时那刻,屋子里满是让人垂涎欲滴的蛋花汤香气。
蒙面人不依不饶地拔剑相向,唰唰两声就把大澡盆分成了四瓣。杜堤哪里经历过这般阵仗,被对方一柄长剑逼得光着屁股跑出了房门,甚至还被蒙面人追在身后,带着他那身蛋花轰轰烈烈地绕了客人们休息的院子两圈,为大家带去了好一段汤水的鲜香。
自那以后,杜堤赤体遛鸟而披蛋花的英姿,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玳瑁岛上经久不衰的笑料。
此事一出,杜堤还不等参加年末小比就含愤而归。
结合杜堤之前做的事情,那黑衣蒙面人的身份当然不言而喻。何况洛九江那年才十二岁,较矮的个子还是遮掩不了的硬伤。不过虽然人人都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洛九江照样揣着明白装糊涂,一口咬定了自己全然无辜。
最终这事还是以“小辈之间玩闹”作为了结定论。洛九江的那种“顽劣”的性格也给众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那年小比,洛九江确实取得了一个不错的名次,不过事后却并没拿到那份自己应得的奖品。
这份奖励并未被人私吞,只是被他的父亲,也就是族长大人亲手扣下了。没收了奖励的族长始终没有给出什么解释,但洛九江自己心里也很明白是为什么,笑一笑就罢了。
第13章 岛外
还不等到风荷轩,洛九江离着老远就听到了里面摔盘子砸碗的声音。
洛九江眉头一皱,快走两步,眨眼就踏进了风荷轩的大门。果不其然,地上摔了一地碎瓷,杜堤正抱臂冷笑,他面前正跪着一个浅粉裙衫、深深低着头的侍女。
“茶汤又烫又浊,桌子上的灰都没擦干净。这就是你们洛家的待客之道?那我可算见识了。”杜堤仿佛余怒未消般又顺手砸过去一个茶杯,侍女偏了偏头,让那杯子擦着自己的额角飞了过去,哗啦一声摔碎在了地上。
“好威风啊。”洛九江跨进门槛,只用轻蔑的眼神扫了杜堤一下,就转过头去,把跪在一地狼藉里的侍女扶了起来,“伤到没有?”
侍女摇了摇头,她抬起脸来,表情中并无任何被刚刚事态所惊吓之意:“奴婢没有受伤,谢少公子体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