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而是墨罗他们几个,借助一些伪装的工具,易容面具能在脸上贴合撑起,但是不动表情还好,一旦需要哭笑发怒,就会出现连凡人都能一眼辨别的僵硬。
由于红衣卫值守时本来也不需要动用表情,所以洛九江一开始没在意这点小小的区别。
但当他们走到会场中心,然后各自左右两两散开,分别于各处值守的时候,洛九江终于再绷不住自己的表情。
他难以自抑地感到震惊。
此前他在会场边缘时感受还不明显,然而如今立在大堂中央——拼命冲撞着、嘶嚎着的,对着他悲戚诉说的,都是些什么!
作为在场唯一一个感悟过死之一道的修士,洛九江感受到此地浓浓的凄艳死气。
那绝不是一时半刻就能积攒下来的死气,也绝不是死上一个两个人就能达到的程度。
这片土地非得经年累月地被怨念与仇恨浸染,非要每次都有大批大批的生灵永眠于血泊之中,才能造就这般浓厚的死气。
这死气的气息统统都是如出一辙的凄切、凄苦并着凄厉,饶是那些死去的魂魄都已经投身幽冥,也依旧在这里遗留下一股红泪并着蔻丹指甲残红刻痕一般的怨念死气。
古人所谓之“千红一哭”、“万艳同悲”之语,在这肉眼不可见的死气之中被体现得淋漓尽致。
洛九江心中暗叹一声,已经明白过来:填命于此的人,只怕都是炉鼎之身。
见鬼,这春情宴到底办过多少场?在这里死过多少人?!
他牙根一咬,把那紧捏的拳头绕到自己背后,调整了自己的表情,俨然是个尽忠职守、专心致志的红衣卫。
然而在洛九江心里,他杀心已定。
果然,不论是十四岁、二十四岁还是三十四岁,只要洛九江还怀初心一日,他就永远都见不得这种事。
宴席开场几乎要等到中午,但红衣卫们却是一大早就前来值守。此时宴场内除了他们外就是在场内忙碌的侍女侍奴,一些冷盘已经流水一般地传上来,摆放在金觥银筹象牙箸之中。
洛九江神识四面扫过,发现自灵蛇界而来的那几位兄弟,已经各自分散开来,挑了些不大打眼的位置站着,却彼此呼应,随时都能一齐发起攻击。
洛九江放下了一半的心,分出一小部分精力去留心那些人如何布置这摆宴的大殿。
或许是为了助兴所用,整个场内都用猩红的天孙锦铺地,堂间空地八方各置下锣、、铙、镲、磐、镈、钟、缶数个,中间还放着一大面朱红色的牛皮鼓。
而后,又有侍从小心翼翼地牵来一只体型壮硕的怒角赤牛来,给它喂了一点渴睡的药粉,让它就那么在大厅里睡了。
洛九江看着那只怒角赤牛,心里突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要知道,这种牛类可不是什么温顺的草食动物。它生性易激易怒,发起疯来能用一对油亮的锋利大角把金丹修士都顶得开膛破肚,一旦发起疯来来普通的妖虎都要惧其三分。
尽管这只怒牛现在安静地在厅中沉睡,但洛九江看它时还是觉得满满的违和。
但他没有更多的心思能用在这头怒牛身上了,因为没过一小会儿,又有侍从推进来整整三大笼衣不蔽体的炉鼎。
是三大笼。
这些炉鼎们神情温顺又麻木,他们每个人项间都系着铁链,任由旁人打开笼门,牵着他们脖子上那根系锁,把他们咔哒咔哒地锁在桌子旁的栓桩上。
就这样,每一张客人用餐的案几旁,都配上了这么一个伏身跪地的炉鼎。
洛九江闭了闭眼,藏住了自己瞳仁里即将喷涌而出的怒火。
过了一会儿,门口处又传来动静,洛九江睁开眼睛,第一眼就见到了楚腰。
不止是因为楚腰就走在这支队伍的最前头,更因为以楚腰的容貌之盛,就如同夜明珠跌落鱼目,无论他身穿什么,无论他站在哪里,总是会第一时间吸引到人的视线。
洛九江从来没见过楚腰这样穿。
楚腰今日仍是女装打扮,脸上画了全套的艳妆。他一身轻纱堆叠的红衣,衣料质感飘飘如羽,任何一层单撕下来都轻薄若无。
这衣服从腰际坠下十余条同样质地的红色飘带,这些带子太长,即使紧紧拧作一条绳子,也依旧垂到楚腰脚面。每条相隔的带子底部缀着一个小小金铃,红金二色相映,是流光溢彩的璀璨颜色。
楚腰身后的炉鼎们分作两列,每一排的男男女女都捉对牵手,只有楚腰昂首走在最前,身旁再容不下其他人的位置。
他身边当然不会站着任何人,奇异地是,这一点在每个人见他第一面时就会理解——又有哪个炉鼎走到楚腰身前,不会沦为他的陪衬?
直到楚腰走动起来,众人才发现原来他赤着脚,双足脚腕上各带着一个两指宽的金脚镯,每个脚镯上各挂十八个小巧铃铛,随着他的脚步发出轻重不一的声响。
随着楚腰脚步轻盈,铃声清脆地迈入殿堂,径直走到殿内位置最高的首位长案旁安然跪坐,就像是某个开关终于被启动一样,有人往大殿四角的沉鼎香炉中各自添了一大捧的香。
淡粉色的雾气和某种甜腻诱人的味道,在短短一盏茶内充盈了整个大殿。
随着那香味挥发开来,由楚腰领进大殿的那两队炉鼎也开始动作起来。他们彼此牵着手,各自分别跪坐在案几前。